《圈套》栗椰

1、第 1 章

　　2006年，1月。

　　元旦刚过没多久，年也快到了，一个戴耳机听歌的年轻女孩儿走在老家萧索的街道上，她手里握着刚用奖学金买的魅族MP3，MP3里播放着去年刚出的一首歌。
　　“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光良温柔的歌声在她耳边游荡，她偶尔忍不住轻声跟着哼唱。

　　寒风刺骨，路上冷清，洛薇独自站在西溪中学门口，裹紧大衣，哆嗦着等同学。

　　一转眼，大学四年即将结束，她和几个高中同学约好在今天看望班主任。

　　这条路同四年前一样，除了上下学期间热闹，其余时间都萧索。学校四周林立着五六层的低矮居民楼，对面是一排卖文具、礼品和零食的门面。校门口有一定年头的大柳树下，似乎停着一辆通体漆黑的黑色轿车，一眼扫过去价值不菲。

　　洛薇掏出她的诺基亚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已经到了，可只有她一个人准时来。

　　手露在外面如同被冰刀轻擦，洛薇把手机装回兜里，同时手也揣回兜里，一抬头，看到街边停的那辆豪车。
　　她仔细辨认，好像是辆宝马。

　　洛薇对车不感兴趣，也没有研究过，但她认识宝马，可能是有次和大学室友在学校路上散步时，室友看见一辆宝马激动地指给她看。

　　她问：“这辆车很贵吗？”
　　室友用夸张的语气说：“反正比这里停的大部分车贵。”
　　洛薇记住了。

　　宝马车里坐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皮肤很好，白得发亮，侧脸线条流畅清晰，轮廓像用钢笔勾勒，从饱满的前额、高挺的鼻梁一直画到薄薄的嘴唇，刘海有些长了，遮住眉，他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玩着一块表，降下整片车窗，一只胳膊肘直接半悬搭在窗外，察觉到有人看他，无意但也警惕地抬头，看向洛薇的方位。

　　洛薇心跳落了一拍。

　　没看到他的眼睛，她还是觉得他是一个好看的男人。
　　男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隔着墨镜。

　　如果没有墨镜，洛薇一定会害羞，但隔着墨镜，她没有移开视线。
　　仿佛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很安全，在寒风中平静地对视。

　　片刻后，洛薇掏出手机，率先移开视线看了一眼时间，墨镜终究不是戴在她脸上的。

　　此时，同学王琳赶到，热情地同她打了招呼。

　　“洛薇！好久不见，我没想到今天你会来，你之前好像不参加这种活动。”
　　洛薇拘谨地笑了笑，脑子里迅速编织了美丽的谎言，“之前的活动我也想参加，但不凑巧，家里有事。”

　　王琳不经意上下打量洛薇一眼，洛薇今天穿了件藏蓝色的牛角大衣，搭了黑色长靴，披着中长的黑色直发，留了齐刘海，差点挡住一双温柔漂亮的眼睛，从高中开始，洛薇一直不是典型知名的美女，留着一头短发，在一众女生里默默无名，但她的眼睛纯粹明丽，像美玉，像春水，轮廓弧度恰到好处的柔和，让整个人没有任何攻击力，如同一个乖巧的大眼睛洋娃娃，“话说回来，你比上高中时变漂亮了。”

　　洛薇之前和王琳不太熟，也不太会来事儿，但王琳很热络，她只能装作亲昵地回应：“女生上了大学都会变，你也漂亮了很多。”

　　正说着，几个人一起说说笑笑走了过来，估计是私底下提前约好的小分队，天空像之前一样总是灰扑扑的，社会经济如日方升的年代，工业污染也一路高歌猛进，但人们总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和青灰色的背景仿佛处在两个图层。洛薇和同学们客气地打过招呼之后，门卫把他们放了进去。

　　大学生放假早，高中生没这么好命，还在坚守，等到快过年那几天学校才放假，不过现在似乎是上课时间，学校马路上空无一人，偶尔从教学楼的窗户里传出学生们齐声背诵诗词的声音。

　　几个人穿越两座教学楼之间的连廊，从高处看到了西中的后门处新修了两排车棚。

　　“一会儿去后面看看不？”有人问。
　　“不去，车棚有什么好看的。”
　　“别去，你们不知道大概十年前，有一位女学生在那里出过事儿吗？”
　　“啊？真的假的，快讲讲！”

　　洛薇听着同学们的交流，沉默不语，她是很好的听众，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神情，直到听到十年前的事故，她脚步忽然停下，但洛薇只用了一秒的时间反应，很快追上同行的人。

　　同学们好奇地八卦，只有洛薇一个人，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毫不关心曾经风靡全校的传闻。
　　她的神色太过正常，以至于显得像近乎完美的伪装。

　　班主任胡老师的办公室一直没换，学生们轻车熟路地找过去，胡老师正在工位上备课。
　　胡老师教语文，兼任班主任。

　　办公室不大，靠墙摆着两排木质办公桌，桌子由于过于老旧，油漆褪色，露出劈叉的木头，每张桌子上满满当当堆了一堆东西，身为一名老师，最开心的莫过于看到桃李满天下，又看到这些桃李感恩的目光。

　　胡老师兴奋地问了一圈，问到洛薇，洛薇说自己在读会计，马上毕业，不打算读研。

　　回答完胡老师的问题，洛薇乃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一旁的年轻女老师吸引。

　　“陶真真，注意你的着装。”地中海的教导主任和几年前别无二致，严厉带口音的语气一如既往。

　　年轻的女教师穿着薄薄的娃娃领白衬衫，黑短裙，长度到膝盖的棕靴，她化了淡妆，一头栗色长卷发垂下来，涂了唇彩的红唇发亮醒目，看上去很有气色，但没什么精神地看了一眼教导主任，怼了回去：“我穿了打底裤，何况这不是裙子，是裙裤。”

　　教导主任皱着眉头，“以后别穿了，注意影响。”

　　陶真真不想和教导主任多说，转而对身边的另一位老师说，“下个学期我应该不教语文了，早说了我想教音乐，非让人教语文，烦死了，还被管着。”

　　陶真真的话是说给旁边老师听的，但又像是说给教导主任听的，果然，她一说完，教导主任也不吭声了。

　　洛薇用余光观察着陶真真。
　　陶真真年纪轻轻，看着只比他们这群学生大几岁，她成为西中的语文老师，要么很有水平，要么很有背景，目前看来，是后者。

　　她的长相不算太漂亮，但绝对不丑，没有美得突出的五官，但有一点骨相美人的韵味，稍微收拾收拾自己，一定能当选男孩子们最喜欢的老师之一——美是一种权威。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陶真真从头到尾只偏头看了这群傻傻的大学生们一眼，他们穿着靓丽的棉服和大衣，浑身透露着一股时髦的土气，她对他们没有一点兴趣。

　　.
　　看完胡老师，一群学生叽叽喳喳离开学校，步伐慢吞吞。

　　没过一会儿，踩着细高跟的陶真真轻而易举追上了他们，两三步走到他们前面。

　　她披了一件看上去很有质感的蓝色大衣，挎一个黑色亮闪闪的大包，在寒风中优雅招摇，抗冻程度令人咂舌。

　　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看着她走向校门口的那棵柳树。

　　宝马车上下来一个英俊的长腿男人，偏瘦，但不羸弱，黑衬衫黑西裤黑皮鞋，周正笔挺，像从韩剧里走出来的男人，他走到车的另一侧，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陶真真笑得明媚美艳，张扬气势收敛了些，双手抓着包和男人打了声招呼，上了车。两个人说话冒出白白的雾气，俊男靓女加宝马构成了灰色冬日里最生动的画面，像看电影。

　　方才戴墨镜的男人终于摘下墨镜，洛薇看清了男人的脸。

　　这个男人果然是好看的，眉宇之间高冷却得体，还刻着一点温柔，非常矜贵的长相。

　　陶真真上车之后，他也上车，车子很快启动，疾驰而去。

　　“这位陶老师猛，穿得花里胡哨，像只花蝴蝶，还敢在上班期间公然离校，不过怪不得她天不怕地不怕，还舍得放弃主科选择去教副科，她男朋友一看就是有钱人。”王琳悄悄在洛薇身边念叨。

　　有人听到王琳的话，以炫耀般的口吻补了一句：“人家爸爸是教育局局长。”
　　“......”

　　洛薇看着陶真真和男人离开，视线久久不移。

　　“洛薇，我们要去KTV，你一起吧？”班长忽然招呼她。
　　洛薇下意识摇了摇头，她一般不参加这些人多的集体活动，委婉地拒绝：“班长，我不会唱歌，我回家吧。”

　　“别回家了，好不容易和同学们聚在一起，大家一起玩玩呗。”王琳劝说洛薇，她不是真心想要洛薇去，只是眼下就洛薇一个关系和她不错、脾气也好的人，一起出去玩最怕没有同伴，人往往宁愿无聊都不愿孤单。

　　洛薇依旧迟疑，班长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对洛薇说：“不爱唱歌就坐一起聊天儿，你们女生不是最爱聊八卦吗？刚刚在胡老师面前好多话没说出口。对了，赵妍一会儿也来，你俩曾经不是关系很好吗，她直接到宝嘉莱。”

　　宝嘉莱是KTV的名字，这几年KTV火爆，市里接连开了好几个，成了年轻人聚会首选的地方，洛薇在风里吹了一会儿，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宝马车驶过的路口，终于，她态度松动，点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