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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落棋无悔 ...

  •   晏柏安清楚,诱乔清然投诚并非难事,人难以跨越的世事之中,犹是生死之事最叫人刻骨铭心。若是前去劝慰的人是我,便更是事半功倍,更重要的是可不动声色的将龙烟向他越推越近。

      乔清然迟迟不肯接受龙烟是个不小的麻烦,既是半路出家的下臣,哪来推心置腹的信任而言,有着眼线时刻盯着他,方才可让晏柏安稍稍安心。

      衔珠说,乔清然出了牢房之后便再没有回来了,晏柏安亦是不见人影,我又在瀛苑下的牢室里过了三日。其实这样活着也么什么不好,除不见阳光,倒也安宁。

      可这倒是愁坏了衔珠,整日念叨着何时从这里走出去,简直心急如焚:“小姐,您说侯爷是不是忘记我们的事了,怎的都不回来看您了?要不然,您让我出去瞧瞧?”

      我翻书:“这里不好吗?断了是非,还很清静。”

      衔珠尖声:“小姐,这里可是监牢,好什么好啊。”

      我抬眼:“就算不喜欢,这样的安分也不剩不久了。”

      果不出所料,傍晚时候就来了人,蒋筎恭敬的站在门口道:“夫人,属下按侯爷吩咐来接您回去赴宴。”

      “赴宴?”衔珠纳罕,转而看了看我,喃喃道:“赴什么宴?”

      我莞尔,看向蒋筎:“乔少和龙烟可是在其列?”

      蒋筎垂眼不多看,只是微微点头,算作应我。衔珠方才懂得我之前话的意思,遂皱了眉,咬着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几日不出门,未想天又热了几分,虽已是傍晚时分却不见风转凉,蒋筎送我们从院子深处走,院中合欢花开的正旺,团团簇簇,芳郁沁人,浮在一片盎然翠色之中,绚烂娇娆。

      我探目望过去,隐约可见隔院的楼落之上衬出通天光亮,恍如艳阳高照。我瞧蒋筎:“可是办在春馨园了?”

      蒋筎点头:“正是。”

      “那你便先去禀过侯爷,说我收拾过后再去,用不了多久。”

      衔珠也是左右为难,翻出最素的几件衣服给我:“小姐,你看哪件最好?”

      我瞟了一眼,复又看她:“就穿那件蔷薇紫红色的。”

      衔珠愣住:“小姐要穿艳色的?合适吗?”

      我望向黄铜镜,笑笑:“时逢双喜临门怎的不合适?”

      因为颈间的紫痕还有残留,衔珠只得为我傅粉遮盖,云发轻绾,黛眉浅描,被那一身乍艳的蔷薇紫红色衬得更是人胜花娇。

      爱与不爱,到底也不过只有一种差别,情愿或是故作情愿。我想我是终于可以放下了,放下过往,放下乔清然,亦需放下曾经温润如玉的晏柏安,或是那份肝肺俱疼,使我不断逃离却又反而将我缠绕更紧的情分。

      事已至此,纵然已是心难安意难平,可终究还要一日日过下去,若势不肯就我,只能我去就势。

      我过去春馨园的时候,里面热闹成一片,笛鸣琴奏,霓裳如云,人人皆是喜色于面,拈着琉璃浅盏,漾出琥珀色葡萄美酒,笼在八巧红绡灯的霞彩之下,熏熏然,极近快乐。

      晏柏安一身桃色缎纱袍子,正懒懒倚上坐间软靠,桃花眼微眯,嘴角还衔着妖治笑意,目光穿过细腰轻转的舞女之间,向我探来。白皙细长的手指捞着琉璃浅盏,送至口边轻浅啜一小口,薄唇轻启,轻声道:“如是来的太晚,这段《桃惹》都跳了过半,眼看只剩最后一节。”

      我缓步踱至他面前,微微俯身:“如是有事耽搁了,扰了侯爷和贵客雅兴,实在该罚。”

      晏柏安略略直了身子,笑睨我:“自是该罚,今日可是本侯约了挚友的宴上你也敢迟,不罚岂不坏了规矩。”说罢稍侧头瞧向我身侧,道:“乔兄见她怎的做想?”

      我跟着侧身,抬眸,见位上坐着两人,蓝衣如天的乔清然,和白衣如云的龙烟。

      我俯身,淡笑:“妾身见过公子小姐。”

      视线相对的一瞬,分明带着凉,乔清然弯弯嘴角:“小夫人果然是娇媚动人,风姿绰约。”他身侧的龙烟含笑瞧我,笑的很有深意。

      晏柏安挑眉,半是玩笑,半是骄傲:“如是动人之处可不只是风姿,蒋筎,备琴。”

      很快,蒋筎双手捧着古琴送上,摆在厅中,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已是备齐了东西,我撩袖,先从银盆净手,再是娟帕拭干,而后焚香敬上。事毕,撩摆跪坐在厅中锦毯之上,垂首,凝神,拨弦。

      扬指间,一曲缓而幽的调子慢声流淌,逸得满室刹然静如丛林深处,这是晏柏安最喜欢的曲子。年少时候,他送我生辰礼物,我反问他:“如是收了礼物,总要礼尚往来,侯爷想要什么?”

      晏柏安笑笑:“我只要一件东西,只是需要极精极妙才肯收。”

      我纳罕,问他:“那是什么?”

      他眼里荡着光,轻声说:“要一支曲子,一支有心才奏得好的曲子。”

      于是我便学会了琴,又学会了《桃惹》,许是没有一个人从学会奏琴的那日起便独练一曲,长长久久的弹,让一个个琴师从摇头到点头,从点头到惊艳,竟用了七年的时光。

      那时的我,只要是他要的,我都会给,不计时间,也不计代价。

      婉转曲回,凄美荡肠,音如丝,悬悬欲断,曲似水,粼粼浅掀,一勾一挑,七年,十年,雪夜,凛冬,到如今奏曲的是十指,表我心,亦是演我生时。

      尾音将至,又是淡进淡出,直至手离了弦,余音不消,渐缓如滴水落潭,愈发的轻,愈发的远,半晌,无人应声。

      我再撩眼看乔清然,他正看我,全然失神,也只是一瞬,复又似记起什么,忙忙转开,可却是越想掩饰,越是欲盖弥彰,倒是身侧的龙烟笑道:“夫人好美的琴声,好精致的功夫。”

      “小姐过赏了。”

      我起身,朝晏柏安身侧走去,莞尔:“侯爷不如罚如是身侧伺候着斟酒选菜如何?”

      晏柏安似乎还在回味,微微颔首,揽我:“你且到我身侧来坐。”转而朝乔清然笑道:“温香软抱,红/袖添香,自古美人怀是英雄冢,乔兄既是当世英雄,怎少得了红颜知己相伴?”

      说罢顿了顿:“何况年初的光景,乔家的事闹得极大,动刑时候本侯也是在场,可毕竟已是事过半年之久了,什么伤怀愤怒之情也都足以烟消云散,乔兄可否想过再娶一房?”

      话出口,俊眸轻瞥,瞧了他身侧的龙烟一眼,又道:“若是乔兄不嫌,倒也可见见我这侯爷府上来的客人,人虽是本侯妾室家眷,可也都是名门大户家的千金小姐,若是不许皇族,也足够匹配权贵,本侯可是存了成人之美的心,也想沾着乔兄念本侯的好,更等着讨你一杯过门的喜酒喝。”

      闻言,我朝下望去,乔清然对面确是坐着几个女子,正是芳华刚好之际,论品言谈举止,实为大家闺秀之气。

      看来晏柏安并非将这一步棋全全注在龙烟身上,世人皆知,晏柏安的三位妾室全出于名门闺秀,也都是朝中权臣之后,身份地位并不输皇子皇孙家的女眷,现下要许给落势的乔清然,显然有拉拢讨好之意,这便是做个样子给他瞧。

      而乔清然心里也如是清楚,晏柏安抬举他,也并不是按了什么好心,左右都是彼此权衡利用,只做面子上好看就可。

      “乔某谢过侯爷赏识抬举,只是……”乔清然话说一半,我便清楚他意思,转而笑与晏柏安道:“侯爷这心思怕是用错了地方了。”

      晏柏安看我,衔笑:“怎的错了?”

      我只做一两拨千金之势,轻言:“乔少自是心里有人了,侯爷如是容他再选,岂不是为难了人家?”

      晏柏安转眸,眼色流彩,目光滑到乔清然身侧的龙烟身上,试探道:“乔兄莫要为难,你若开口,无关是哪位绝色佳人,上天入地,也要为你寻来,这好事本侯是揽定了。”

      晏柏安的意思足够明确,无关是为了拉拢,抑或者是寻人做眼线,只道是绝不会无动于衷,这便让乔清然反而更警觉起来,他若不愿就范,就只有唯一一条路可走,一条谁都乐见其成的路。

      乔清然没有思考太久,只是还稍显犹豫的站起身,拱手回道:“实不瞒侯爷,在下经历半年前的家门不幸之后,倒也真是心灰意冷了,可而后经历的是是非非,生生死死,却让在下再次看清懂一件事,记下一个人,虽说还未有娶她过门的想法,可若是提及此事,在下能想到的人,也只有她一个而已。”

      晏柏安佯装兴趣,微微探身问他:“哦,那究竟是何人?”

      乔清然还稍有些尴尬,只做垂头轻瞥了身侧女子一眼,淡声道:“是龙姑娘。”

      我凝眸浅笑,扶杯轻饮,到底乔清然是跑不出晏柏安的手心,此时此刻,一切混沌繁杂的纠缠又将展开,究竟是一场血泪纵横错选轮回,还是将错就错相安无事的开始,谁都不清楚,只道不是最后一刻,不等尘埃落尽,切莫说早。

      乔清然心有所属,是台下三人所意想不到的,汪筱环的打算从来精道,晏柏安的心思算谋又如此清明,她便是计较乔清然丧家之犬的身份,也不会放过这攀附的丁点儿机会。

      不管人如何,只要背后高人肯扶肯推,富贵荣华,高高在上,那只是迟早。可惜落选,她也无可奈何,看见龙烟坐在对面,也知道事分轻重大小,断不敢乱来。

      而李明甄却是从不在乎这等闲事,活脱脱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举一动都没带着心思。

      我瞥向许清漓,她亦看我,眼中满是愧疚,不能说,也不愿多说,我只朝她淡然笑笑,表示无所计较,她无非是想试我,试晏柏安,这倒也无妨,也正因为有这样一双眼睛在,反而会让棋局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宴摆了许久,等到几个女眷都有了倦意,两人还在把酒言欢,似乎相见恨晚。事已办成,我也无需再多留,借了个托辞先出了来,刚出门口,听见后面有人唤我:“苏如是。”

      衔珠瞧一眼,面色不善,扯了扯我衣角,朝我摇头。

      我转身,抬眼看龙烟跟在我身后,喜色洋洋,衬得美艳的容貌更是添了彩:“果然有本事,我劝了他许久,也不见他松口,到底是曾经同床共枕的人,总抓得住他最弱的一点。”

      我淡然:“侯爷交待的任务,尽心尽力办成就好,至于中间用了什么手段,那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不是吗?”

      龙烟讽笑:“听说他从前对你极好的,你也似乎并非没动一丝真情,怎的,如今听他这番话,滋味如何?”

      我无心与她多说,微微一笑:“龙烟,多谢你当日送来的那份礼物,我很喜欢。”说罢,转身就走。

      半晌听见身后有笑声:“也是,一份休书对你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你不走,我怎么进的来呢?”

      藏香园里的东西被人收拾过,但凡损毁的悉数换成新的摆在一边,桌上放着当日江贵妃赠我的锦盒,打开一看,那只摔坏了的送子观音又被原封般的粘了起来,做工倒也十分精细,甚至在裂纹之中还嵌了白色瓷泥进去,乍一看以为是完好的,只是细细看的时候方才能发现那些裂纹和修补的痕迹。

      我瞥了一眼,随即把东西放回原处,门被推开,衔珠端着凉茶进门,轻声道:“小姐,元红来了。”

      “让她进来吧。”我坐在榻上,见元红进门便跪在地上失声哭起来:“如夫人,都是奴婢的错,若不是奴婢笨手笨脚的被环夫人拖住了手脚,万万不会连累夫人跟着受苦,奴婢错了,夫人饶过奴婢吧。”说罢元红趴在地上哭起来,露出衣袖下手腕,一眼瞧去,满是旧伤。

      “你哭什么,我纵使不信任何人,总会信你们夫人不移,让她不要多想才是。”

      元红闻言怔了一怔,似乎本想有话问出口,可竟被我一句堵死,满腹的话憋在腹中,不知该怎么接下文。

      “衔珠,我房里还有创伤药,你给元红拿一瓶来。”衔珠闻言应是,跟着进了里间。

      “如夫人……”我笑,打断元红的话:“我身子不爽,便不过去找你们夫人说话了,你是可信之人,可否帮我带个话去?”

      元红点头:“夫人请讲。”

      “你便跟姐姐说,园子里可不太平,事事需多加注意,犹是环夫人那里可要千万小心。”

      元红纳罕,反问我:“夫人意思是?”

      我探目,轻声予她道:“我那日从江贵妃宫里出来时候,隐约看见一个人,因为天色渐晚,只是看了个轮廓,好似……”

      “好似谁?”

      我顿了顿,故作犹豫,等了半刻,方才开口道:“好似汪焘文。”

      元红闻言面上一紧,随后咬唇垂下头去,恭声道:“元红记得夫人交待这些,这便去与我家夫人传话,您且放心。”

      我点头,见衔珠刚好从里间里出来,便随口道:“这药膏甚好,是侯爷上次赐的,你回去好生恢复着,女子家的身子骨,自是好着养的,若是以后还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就是。”

      元红一谢再谢,退身而出,衔珠看我,不明就里,问我:“小姐干嘛对元红这么好?”

      我低头饮茶,轻声道:“何谓好,好只一字 ,可不止口中说的,手头做的就算了。”

      “小姐,您说漓夫人当真是为了那事罚了元红?”

      “罚?若是真的罚,你可还能见得元红留在园子里?罢了,也无需计较这些繁杂,反正我要做的事已经办到,就容她们心尖里头,翻来覆去的算计个清楚吧,就算这目的成了。衔珠我身子乏得很,今日早些烧水沐浴,也好让我早点休息。”

      地牢里不管条件多好,总是还有些阴冷,关节隐约有些酸疼,泡过澡之后稍有缓解,我早早上床休息。夜半时分,睡得正沉,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人撩了我床帘,正探身进来,身子靠近,带着一股子腻人的胭脂味道,我听见耳边有人唤我:“如是……”

      我睁眼,晏柏安近在眼前,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桃色缎纱袍子,略略有些发皱:“你找我有事?我让衔珠去掌灯。”

      “别……”他吃吃一笑,窝进我颈间,在耳边轻念:“只是好奇你如何让乔清然突变了个心思,投诚我了不说,连龙烟也愿意娶。”

      “许是真的有人并不怕死,可通常,越是不怕死的人,越是怕他人为他枉死,犹是亲人。”

      靠在我颈间的人不响,一只手探进我衣衫里,服帖着腹间皮肤来回摩挲,我动了动身子,稍稍离开些,他却又靠的更近。

      “至于他愿娶龙烟,你与我不是同算这一局吗?你用亲事逼他,而我用龙烟和乔家人的提点他,他一定会退一步而行的。”

      晏柏安轻笑,呢喃:“好个苏如是……”说罢翻身覆了过来,薄唇划过我颈项,舌尖舔过皮肤,生出微疼,他的喘息越发沉重,却突地停了下来,我一怔,听他喊:“衔珠,掌灯。”

      灯亮起来,衔珠瞧我一眼,使了个眼色,又朝晏柏安俯俯身,转身离开,晏柏安目光一滞,瞧着我颈间发愣,半晌冷哼:“你倒是断的干净,激得他自乱了阵脚。”

      我敛目,帮他解衣:“可否由我来筹办这亲事?”

      晏柏安倒也无谓,点头:“你愿意的话,随你,只是……”

      他转过头,定定瞧我:“不要离他太近。”

      第二日许清漓还是没有来,我便知那一句话起了作用,遂边品茶,边看蒋筎按照我意思列出的明细:“衔珠,你去找漓夫人问问,上次喜袍料子和花样都做得极好,这次还交由那家裁制。至于其他采办的东西,就按照帖子列的来,一样不得少,办好了来禀我,我要一样样点数清楚。”
      衔珠称是,拿着帖子出去筹备了。

      这场婚事相对简单许多,因着乔家现在的处境,是绝对不可声张的,只需再用度吃喝上做足了功夫,也就差不了多少。

      龙烟被安置在离我不远的园子里,晌午过后,许清漓带着元红和裁缝过了来,准备给龙烟量身,碰见了我也并未多说,只道是:“妹妹的话,我懂了。”

      婚事办在几日后,除了宾客鲜少之外,倒也风光。男子俊秀,女子美艳,眉目含情,唇畔凝笑,全全衬在一片铺天盖地的艳色之中,倒也让旁人心中涌出一股暖热来。

      女人的一生,始于这艳红,而结局,却并非都如此光鲜,能白头偕老,海枯石烂,那又是怎样的造化,可遇不可求。

      触景生情之时,很难让人不想到自己,只是那时,那人,早已褪了色,就似被燃着的那封休书,眼睁睁的看着,看它终烧成了一滩灰烬,余温皆无。

      许是龙烟说的不错,任是再心冷如铁之人,面对那份炙热的情感,也不会永远无动于衷,像是当时被乔清然爱着的我,或是如今,被龙烟假装爱着的乔清然。

      就算情与情自是不同,可终究还是会殊途同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落棋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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