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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 10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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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生一听,立马放下手中事务,回答道:“大人,什么事?”
林玉望了眼天色,打了个哈欠道:“此前我叮嘱你,密切关注霞光阁,在我走后这段时间,可有异样?”
兰生先是瞧了下奚竹,再看林玉神情坦荡,言语之中并无隐瞒之意,便不顾及地径直道:“我每日都会去瞧上一番,起初霞光阁生意依旧,直到近些天,不知怎的,圣上突然下令命其停业,阁中之人无论男女老少,皆被勒离京城,此生不得再入。”
这与林玉事先听到的一致,她垂眸,脑中思绪杂乱,偏偏眼皮像是被五指山压着,直往下落。
兰生神秘兮兮继续道:“我在客栈帮工,倒额外听到了些秘辛。霞光阁当年能迅速冒名,皆是因其春暖夏凉的织布,据说‘宜春锦’深得皇后喜爱。宫中本欲求其秘方,奈何霞光阁主宁死也不给,因此,皇上便令其向宫中进贡,霞光阁送来的布料再交予织染局制衣。
但就在不久前,霞光阁的供应却中断了,皇上大怒,斥其怙恩恃宠,便有了后来的一夜落败。”
她说着有些唏嘘,恩宠与厌弃皆在帝王一念之间。因林玉的吩咐,她曾在打听之时远远瞧见过一眼传闻中的阁主,顾盼生辉,何其多姿,但如今便譬如昙花不复再现了。
但林玉直觉此事并不简单,深挖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兰生目光游离,回忆道:“当是深秋,此事一出,几日过后东阳就回来了。几乎可以说是前后脚。”
此话倒是提醒了林玉,赶路疲惫,她脑子里迷迷蒙蒙一片,竟忘了问起他,“东阳人呢?”
当时她本欲立马回京,以桐遥布坊的秘方威胁霞光阁的人,再逼其说出背后之人,但半路生生被一封信指去了宁城,于是便让东阳先回京去行事。可眼下怎不见其人?
兰生摇头不知,“东阳回来之时,霞光阁已人去楼空。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找阁主,但始终没有找到。”
林玉惊异,当初布坊掠走织女之事是由她写信寄往京中,而东阳亦是即刻启程,若按脚程,应当是一同到达才该。怎会晚了这些时日?她突然又想起孟源,他性格跳脱贪玩,或是与之同行,才晚到了。
她捏了捏眉心,眼中疲惫一览无余,想到次日之事,终究言道:“若他回来,嘱咐他往东南找去。”
“是。”兰生应下,见林玉奚竹均心劳意冗,速去整理被褥了。她手脚麻利,很快就理好了。下一刻却在床边犯难,手指纠结地搅动,为难地看着床铺。
平日里三人节俭,又没有外人来宿,便连多的被褥也没有备下,因此,只铺得了这一床。现在这么晚了,出去现买一床又是不可能的。
她不敢再耽误,于是对外面两人道:“大人,屋中已整好了。可只有一套被褥,不过东阳那间屋子倒空着,不知奚大人是否方便……”
林玉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在这一会已坐在凳上睡着了,睡觉途中被叫醒最为困倦。她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中听到兰生的话,嘴中囫囵道:“不用了,他和我睡一张床就是。”
一路以来,凡遇客栈,奚竹都要事先看过一遍,摸摸有没有灰。让他睡一个生人的床?还是算了吧,而且东阳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那屋子又只有他自己清扫,保不齐里面如何呢。
她摇摇晃晃地朝床边走去,一脚蹬掉鞋袜便自行滚到床里边去了,沾上枕头后,当即便呼呼大睡了。
她睡得安稳,但一系列的举动倒是把睡眼朦胧的奚竹吓醒了,不说十分清明,八九分倒是有了。他看到林玉贴心留下的另一半床,不由抽了抽嘴角。
“我……”
刚说了一个字,兰生就立马逃难似地跑了,“我困了,回房安歇了!”
她脚下动得飞快,心里却不禁盘算着:大人是女子身,但回来之后,无论是议事还是其他,都未避过奚竹。想必二人关系已非同寻常,此人定已十分得大人信任。那她还是先走为妙。
她很开心,眼睛笑得眯起来,看来大人这趟外出很是畅快,竟收获了一个值得全心信赖的人。
霎时,屋中仅剩下奚竹一个清醒的人,他无奈地摇头,本欲离开回府,但脚步却在跨出门槛的一刻顿住。
虽然安襄已将回京之事隐下,但如今毕竟在京城当中,难保定安帝不会知道,大内高手如云,万一今夜派杀手过来,这里两个女子如何能抵挡?
想到此,他撤退脚步,看着林玉安睡的侧颜,最后再说服了自己一遍,动作轻柔地脱掉鞋袜,小心翼翼地上了床榻,扯了一角厚被盖在身上。确认自己没有任何逾矩之处后,他才闭上眼睛。
此觉安稳沉眠,奚竹再次醒来之时,身上也不只有那少得可怜的一点被角了。厚实的棉被从上至下将他整个人裹住,把他与寒天的冷意隔绝开来,使得胸腔处温暖安宁。
“你醒了?”
屋里燃起微弱的烛光,书案上的信纸微微翻起。
林玉已梳洗完毕,正在穿官服了。见奚竹沉睡,想着今早也没他什么事,便未叫他。
现下见他转醒,打趣似道:“怎么奚大人睡相比我还差?多大的人了还要蹬被子。”
她半夜醒来,看见奚竹脸色发白,隔得老远,身上只盖了一丁点被子,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他伤还没好,又着凉了那还了得?
于是她便把中间堆着的被子扯到他身上,再把边角塞到他肩膀和身体下,如此服服帖帖的,坚决不让一缕风透进来。
林玉将宽大的腰带再收紧一寸,劝道:“时间还早,你今日无事,再睡会呢?”
奚竹立即清醒,起身道:“我陪你去。”
不多时,二人出门。才三更,天边一丝亮光也没有,马车已在外面侯着了。
从城郊过去皇城,距离甚远。林玉两人上马车后,又在车中补了会觉。直到马车中途转道去接安襄后,她才只是闭目养神。
一路静谧,直到后半程才传来喧嚣声。宫门巍峨,林玉下车后一时未动。
这是她第二次来这里。
初次,春风得意马蹄疾;再次,前途未卜心僵冷。
奚竹轻拍她的肩膀,坚定的目光传递出些许力量,“我在这里等你。”
林玉再看了他一眼,毅然转身,跟在安襄后面往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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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陛两侧,一众绯红袍浩浩荡荡,当中一抹青色极为打眼,如同岩浆中璨灿的青玉,傲然独特。
按理来说,七品是不能上朝的。但因林玉是安丞相带来的,所以周围官员即使惊诧,也并未说什么。
林玉踏上台阶,每上一步,心里的感觉便奇异一分。前方是黑压压的人影,后面是不知模样的生人,每上一层,便更高一步,直至顶端,视野阔远无比。
她盯向中间的丹陛,色泽鲜红如血。那就是皇帝所追求的吗?宁愿手刃亲族、追杀幼子也要登上的高位?
如今,她也上来了。
尽管是从两侧,可那有何分别?
在她看来,这里的风景,还不如无名小山上开阔。
林玉收回目光,跟随安襄走到了最前面。
群臣肃静,一身黄袍的定安帝登殿,于金銮宝座上令百官平身。
奏事之时,安襄跪地,姿态恭敬,“臣有事启奏。”
得到许可后,他将事先打好的腹稿托出:“臣于江南得一物,经证实是曾吏部侍郎林裕所有。”
林裕,这个名字已经太久没有被提起过了。可年老的臣子仍记得,先皇在位之时,那个名满京城前途无量的太子妃胞弟——林裕。可是他不是在那场大火中,就因救驾而身亡了吗?自此,林家老爷连失两子,心灰意冷没多久就随着去了。曾显赫一时的林家也就此落败。
字画被传至定安帝眼中,他看了一眼上面字迹,确是林裕的不假。他冷眼瞧着安襄,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名堂。
安襄不紧不慢道:“经臣追查,先太子尚存一脉留于世间——正是如今大理寺正林玉。”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众臣议论纷纷,皆看向安襄身旁躬身低头的林玉。
他们之中所想各不相同,有人惊讶,有受过先太子恩惠的人激动不已,有人暗想:林玉的年龄与先皇孙对不上,难道是当年太子妃腹中胎儿?
同时,也有事不关己的人冷眼旁观:如今是定安帝的天下,这个天真的“皇室遗孤”莫不是以为能享尽荣华?他这身份,只怕会招来皇帝猜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吧。
众说纷纭当中,定安帝心中一变,面色平静指着林玉道:“你说。”
林玉称是,“陛下万安。微臣自知官卑职小,不配站在这大殿当中。但请允臣诉说来龙去脉。
去岁舅父病亡,臣悲痛欲绝。偶知京城当中还有亲人,故才北上寻亲。兜兜转转,才知亲人所在。皇上九五至尊,臣本不应贸然求认,但自舅父过世后,臣于世上再无亲人,今朝来此,也只愿看得陛下一眼,以慰心中思亲之苦。”
她情感沛然,拳拳稚子之心溢于言表,如同一只流浪在外的孤鸟终于归巢,令人泫然欲绝。
定安帝亦有所牵动。
林玉一不做而不休,摘下官帽,将那张未经修饰的脸抬起,暴露在众人面前。
“臣蒙陛下信任,今朝殿试被封状元。然臣胆大包天,竟佯作男子身份科考,欺君之罪,实在万死难辞!”
她蛾眉曼睩,脆声响亮,活脱脱一个女子模样!虽是认罪,但腰板挺直,整个人直直跪在地上。
定安帝看到她和安襄站在一起,一时没有反应。
殿内沉寂无比。
这时,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臣突然跪在地上,为她求情,“陛下,先太子故去,这便是他唯一的血脉啊!”
另一声音响起,“虽是有错,但实属思亲之情过重,情有可原,还望陛下从轻处置啊!”
“还望陛下从轻处置!!”
更多声音加入进来,朝堂之中,当即跪了哗啦啦一片人。
林玉纹丝不动。
定安帝攸地笑了,“兄长与朕虽非一母所出,但亦是手足兄弟,情深意重。他葬身火海,朕亦痛苦万分,如今见他亲女,实在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降罪?
林玉屡破命案,肃清沉疴,坚守城池,今又验明身份,朕心甚慰。即刻认祖归宗,改为萧氏。特封为瑜敏郡主,保留官职,赐金册金印,岁禄八百石。尔其徽音益懋,永荷荣光。”
林玉伏地谢恩。
“臣萧玉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