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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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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星十八岁时,在一家艺术培训机构做音乐老师。
他教的都是些小朋友。那年小学还是六年制,后来又变成了五年小学,四年初中。于星不是很关心这些,他只记得自己教过最大的孩子就是十二岁,所以唱的歌自然种类很有限。青春,梦想,热血,反正不能和爱情有关。
歌词他自己都不信。但是底下的小孩子们都眼睛亮亮地望着他,跟着他的钢琴声感情饱满地大合唱,像汹涌澎湃的海浪。
于星记得他第一次上音乐课的那天,门外围着一群人,有家长,其他班级的学生,还有一些不是为了听课而是单纯被歌声吸引来的同事。“小鱼老师你真是太厉害啦!”有个脸蛋红扑扑的女学生仰着头崇拜地看他,眼睛亮的好似月光下的雪。教小朋友总是要有一些可爱的名字,像是大熊校长,秃顶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于星记得,那天看着小朋友充满喜欢的眼睛时,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这辈子都只能做小鱼老师,那他还是今晚就死好了。
于星从来没觉得那段安稳的生活是亲人口中所谓的“好日子”,痛苦如同附骨之蛆游弋在皮肤之下。
“如果永远都不能成为我想成为的人,那就让我现在立刻去死。”——每次说完这句话之后无事发生,因此于星有一种很盲目的乐观,虽然他明白死亡不会是那么慷慨的事情。
二十岁的生日,吹灭蜡烛许下愿望。他想要现在的人生暂停,新的人生立刻开始。
不是“新的人生”,是他本来应该有的生命。他总觉得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之后,人生才会降临。
其实概括来说的话很简单,就这两句而已。
一年后,他被星探递了名片,邀请他来A市合作,承诺会为他发表专辑。他没怎么犹豫就孤注一掷地接受了这个机会,远离家乡,远离芸芸众生,远离不愿意成为的自己。父母什么都没说,于星能感觉到他们有些怕他,平庸的夫妻和过分要强的孩子,总觉得惭愧,似乎从生下他就是在耽误和浪费他。
但是那个工作室并没有帮他发专辑,甚至差点要让他签了二十年的经纪合同,还好那时候他想着给学法律的朋友看一看,那人只冷静地发来三个字,“卖身契。”
于星几乎身无分文离开,站在人潮汹涌的地铁站口,四顾心茫然,仿佛从一种失败的人生走到了更失败的人生里,丧家之犬。
他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向这个世界要的太多了,开始怀疑自己信仰的所谓才华其实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也许小鱼老师就是这具身体在犬儒世界最好的归处,他却迫不及待地要亲手拆毁。
后来他在一家酒吧做驻唱,音乐响起时闭上眼睛,可以幻想站的是万众瞩目的舞台。眼皮涂抹上厚厚的一层光芒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离想要成为的那个“于星”近在咫尺。
在那里的第二个月,他遇到秦云起。
真正的人生——今生就是从那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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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于星拿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上,聚光灯像是倒掉的郁金香那样包裹着他,台下是烂醉如泥的客人,还在大放厥词要买下他。
于星的表情没有紧张还是害怕,只有一种不知所措的尴尬,无意瞥见别人丑态的那种尴尬。秦云起坐在卡座若有所思地看他,招手叫来领班。
于星被带下舞台,很快又有新的年轻漂亮的小男孩顶上去,那个喝得神志不清的客人被保安带走。音乐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秦云起在他面前,微微一笑,“你喜欢唱歌?”
于星咬了下嘴唇,他知道怎么能让自己漂亮一些,但是那一瞬间真的全忘了。他能做出来的只有平时会做的小动作,攥起的手藏到身后,拇指藏进另外四根手指下面抠着掌心。“喜欢”是一个不好的答案,可是不会出错,他觉得自己像块呆滞的木头那样点头说,“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你。”
秦云起笑起来,于星看着他的笑容,就好像在彻头彻尾的黑暗中突然看到一束清凉皎洁的月光。他脸红了,局促又无措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微笑。“我敬您一杯酒吧。”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说的这话,也许那时的勇气就是为了再多借点勇气。烈酒下肚,整个人微醺起来,眼睛泛起潮湿的水雾。
秦云起在心里赞叹了一声真漂亮,他风度翩翩地也喝下半杯酒,然后不急不缓地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秦。”
后面发生的事情水到渠成,接到那张名片的时候,于星的瞳孔微微收缩着,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这周末有时间吗?”
他慌乱地抬起眼睛,“有、有的。”
秦云起一锤定音,“那周末见。”
“……好。”
微微低头的动作,正好能缓解心脏传来的细微的,带着微刺痛的怯意。
只是于星不知道,在他离开以后,秦云起冷淡地对那晚的领班说,“别给他吃药,我只玩干净的。”
他也不知道,领班点头哈腰地说了不知道多少声“好”,不知道领班看向他背影的眼神,是若有若无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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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有一些事情,他知道的。他知道秦云起想要什么。
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于星非常清楚地记得那个瞬间,在他的头脑里有像是齿轮咬合在一起发出的“咔嚓”声。他知道自己远离了过去的一种痛苦,从今以后,也许不会再被没有实现的理想,旷日持久的自我怀疑折磨到失眠。
但是另一种痛苦正在悄然逼近,只是那时他没办法发觉。
酒店顶楼的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辉煌明亮的城市灯火。那天晚上于星抬起腿,哆嗦着夹紧了秦云起的腰。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秦云起低头亲吻他的眼睛,深情款款。
尽管于星知道自己不是得非爱他不可,但他还是。
“我也会——”
漂亮的五官染上绯红,白皙的脖颈绷起脆弱的血管,疼痛和快感裹挟着意志,思维混乱,于星快要忘了自己是谁,死死咬住嘴唇,溢出小声的哼叫。
秦云起爱极了他意乱情迷时双眸涣散的模样。像干净柔软的洁白的雪,被他压在身下融化成清冷又乖顺的水。
后来两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又都贪心地想要更多。
事情发展也是很俗套的剧情,想讨好的人战战兢兢地做花瓶,被讨好的人却先爱上。
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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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是一片潮湿又寂寥的雾,走了很久才找到可以歇息的地方,推开门看到有人在那里等了自己很久,灯光白惨惨的,照得他像鬼一样。
秦云起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梦里出现的旧爱此刻安静地蜷缩在床尾,左脸细碎的疤痕像是泡出褶皱的花瓣。
于星睡着了,刘海儿微微卷曲着贴在额头,密长的睫毛覆盖出小片阴影,他似乎也在做梦,手指无意识地弯曲了几下。
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
秦云起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独自下了床。
他走后没多久于星便醒了,睁开眼睛恍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夕何夕。房间离有一个浴室,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水声,水雾弥漫的玻璃后面是模糊的剪影,秦云起沉声说,“进来。”
于星走进去,听到磨砂门后饱含厌恶的声音,“以后不要睡在我的床上。”
水雾缥缈中清晰的一声,“我嫌脏。”
于星浑身一僵,木讷地说“知道了”,低下头不知道该看哪,想要离开,没等转身就突然被抓住了衣领,向后踉跄几步,突然被摔进浴缸。
温热的水瞬间淹没口鼻,他本能惶恐地挣扎了几下从水底钻出来,秦云起又按住他的后颈,把他死死压在浴缸边缘。
铺天盖地的热水如暴雨般浇在身上,他剧烈地咳嗽,脸色涨红,想要伸出手抓住什么,却徒劳地一次次滑下来。
秦云起粗暴地扯开他的衣服,清洗着他的身体。
熬过了最初几秒钟滚烫的疼痛,后面也没什么不能容忍的,于星闭上眼睛,在心里像是打着节拍器一样数下固定的一串数字,从前提醒自己不能忘的纪念日。水流声消失了,秦云起松开掐在他后颈的手,他跌落回浴缸,但是这回有力气支撑住自己不再呛水。
秦云起扔给他一块浴巾,冷冰冰地说,“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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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脸上的伤,这个月的活动全都取消了。
于星对着镜子涂药膏的时候,唐宁在他身后止不住边摇头边叹气,“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于星从镜子里朝他一笑,“你不是也闲下来了,还能多陪女朋友逛逛街。”
唐宁拖了个椅子坐到他旁边,手臂交叠,枕在上面歪头看他,“我女朋友是你的头号粉丝,整天问我你脸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于星涂好了药,把盖子一点点旋转回去,轻描淡写地说,“告诉她不会毁容就是了。”
聊天的时候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传来一条新推送,有狗仔拍到秦云起和那位最近风头正盛的小明星共进晚餐。照片很清晰,不像是偷拍。
两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回事。
“这么想要名分,”唐宁挺不屑地哼了一声,“出来卖的都没他这么上赶着!”
那条推送下面是个相关链接,说于星疑似毁容。两条放在一起,唐宁气得直翻白眼。于星倒是没生气,看他气呼呼地掐人中反而笑起来,“又不是第一回了。”
“我看不惯他们小人得志!”
唐宁总是无条件站在他这边的。于星柔声细语地哄了他两句,又听他嘀嘀咕咕骂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唐宁才被一个电话叫走,于星也趁单独在化妆间这会儿搜了下那个人。
他还是很好奇,秦云起最近脾气越来越差,还有谁能受得了他。
词条很快罗列出来,沈一念,才十八岁,刚出道,还在上学。
眉眼清秀,笑起来单纯无邪的样子,很招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