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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 8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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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邓绪鞠身上那种低气压几乎凝成了实质。他甩开松望辞的手(动作幅度不大,但带着明显的烦躁),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连平时必定会瞥一眼的电视和沙发都没有停留。
“绪鞠,吃饭了。”松望辞在他身后,声音不高地提醒了一句。
没有回应。
邓绪鞠直接推门进了房间,然后“砰”地一声,门被从里面关上了,虽然没有反锁,但那声响足以表明他此刻极度不佳的心情和拒绝交流的态度。
他甚至连晚饭都不打算吃了。
松望辞站在紧闭的房门外,沉默了片刻。他能理解邓绪鞠的抵触——拥挤的幼儿园门口,嘈杂的环境,陌生的人群注视,以及不得不回应慕绪热情的义务感……这一切都与他追求安静、简单、自我掌控的舒适区背道而驰。下午的出行,对他而言不啻为一场精神上的酷刑。
他能勉强跟着去,或许已经是那扭曲“连接”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而回来后,他需要彻底的撤退和修复,用独处和睡眠来抵御外界过度刺激带来的消耗。
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
松望辞没有再去敲门或试图劝说他。他转身回到客厅,慕绪正乖乖坐在餐桌旁,看着哥哥紧闭的房门,小声问:“爸爸,哥哥是不是累了?”
“嗯,哥哥累了,需要休息。”松望辞摸了摸儿子的头,“我们先吃吧。”
晚饭在一种比平时更加安静的氛围中结束。慕绪似乎也察觉到哥哥心情不好,比往常乖了不少。
收拾完后,松望辞再次走到邓绪鞠的房门外,侧耳倾听——里面一片寂静,没有动画片的声音,也没有任何走动声,他可能真的已经睡了,或者只是躺在黑暗中恢复精力。
松望辞在门外站了许久。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每一次试图将邓绪鞠拉入“正常”的轨道,哪怕是如此微小的一步(接孩子放学),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并可能引发邓绪鞠激烈的“排异反应”。而他所得到的,仅仅是儿子短暂的欢笑,和邓绪鞠那本就稀薄的“配合”又一次被磨损。
这就像在沙漠中试图用漏勺取水,每一次努力,都让沙地变得更加干涸。
他不知道这样的拉扯还能持续多久。
他不知道邓绪鞠那点因他而生的、混沌的“连接”和微弱的“回应”,最终会被消耗殆尽,还是会以某种更激烈的方式反噬。
他只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他必须继续行走在这条钢丝上,一手托举着希望,一手牵引着深渊。
而此刻,深渊选择了闭门沉睡。
他只能守在门外,等待着下一次,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醒来”。
夜色深重,万籁俱寂。确认儿子慕绪已经睡熟后,松望辞再次悄无声息地走到邓绪鞠的房门外。
门依旧紧闭着,里面没有任何声息,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仿佛里面的人已经沉入了最深沉的梦乡。这份过分的安静,曾让松望辞以为邓绪鞠是真的累了,在独自修复白天被过度消耗的精神。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极其缓慢、轻柔地,拧动了门把手。
门,没有锁。
他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床上被褥的轮廓。
床上,被子隆起一个人形,邓绪鞠背对着门口侧躺着,长发散在枕上,一动不动,看起来睡得无比香甜、无比“乖巧”。那睡颜在朦胧的月光下,显得纯洁无害,甚至带着一丝易碎的脆弱感,足以让任何看到的人心生怜爱,放下所有戒备。
松望辞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这幕“安睡”的景象,心中的疑虑和不安,几乎要被这完美的宁静所驱散。
他又一次,几乎要相信了。
相信他只是累了。
相信他在安静地休养。
相信这片刻的和平是真实的。
然而,就在他准备轻轻带上门,不打扰这“安眠”的瞬间——
床上那“熟睡”的人影,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不是翻身,不是梦呓。
而是搭在被子外的那只手的指尖,非常非常缓慢地,蜷缩了一下,然后又放松开。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却带着一种清醒的、有意识的控制感。
紧接着,松望辞看到,那背对着他的、被月光勾勒出柔和弧度的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那不是寒冷或梦魇的颤抖。
那更像是一种……压抑的、无声的颤动。
仿佛有什么冰冷的、愉悦的、或者极其激烈的东西,正在那看似平静的躯壳下奔涌,却被死死地压抑着,只泄露出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涟漪。
松望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冷却。
他不是在睡觉。
他醒着。
他一直醒着。
他用最完美的“乖巧”和“沉睡”作为伪装,安静地躺在这里,等待着。
等待什么?
等待他推开门?
等待他自以为是的“窥探”与“关心”?
然后……欣赏他此刻的怔愣与后知后觉的恐惧?
松望辞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看着那床上“安睡”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一层精美绝伦、足以乱真的人皮,而人皮之下,是无声沸腾的、嘲弄的黑暗。
他再次被骗了。
被这份刻意营造的、脆弱无害的假象所欺骗。
而那个骗子,此刻正背对着他,或许正闭着眼,嘴角噙着一丝无人能见的、冰冷而满足的笑意,享受着他这片刻的怔忡与无声的崩溃。
松望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咔哒。”
锁舌扣合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月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他孤寂的影子。
他知道,游戏从未停止。
它只是换了一种更安静、更精致、也更残忍的方式进行。
而他,永远是那个反应迟钝、一次次落入圈套的……唯一的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