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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位涡守恒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两人便站在那间空旷的练功房里。
沈怀远背着手站在中央,眼神淡淡扫过他们。
“既然来了,就开始吧。”他说。
“昆曲的根基在腰腿,在气息,在眼神。”沈怀远声可震天,房间空旷,显得更加辽远:“戏台上一招一式,都是台下十年功磨出来的。你们只有一个月,骨头缝里的懒筋,得用汗水和痛,硬生生磨开!”
他指向墙角一排蒙尘的刀枪把子:“周惊莳,去,把最粗那根白蜡杆扛过来。江溪池,墙角那根最细的藤条,是你的。”
周惊莳点点头,依言走到墙角,轻松拎起那根手臂粗的白蜡杆,江溪池则默默拿起那根细韧的藤条,很轻,有些湿滑。
这种区别对待,让他们明白了两人之间的不同。
“站桩!”沈师傅一声断喝。
最基础的功夫,也是最折磨人的开始。沈怀远要求的是“四平马步”,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弯曲呈直角,腰背挺直,双手平举。
两人都是练习生出生,江溪池儿时还有类似的经验,这环节本该是格外轻松的。
白蜡杆沉重,藤条轻便却易摇晃。
手上的器具如同吃掉大象的蚂蚁,虽小,但足够消磨体力。
汗水从争先恐后地涌出,江溪池的听障让此刻变成酷刑。他听不到时间的流逝,听不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只能感受到小腿肌肉因过度绷紧而酸胀。
眼前的世界开始因缺氧而微微晃动,但他咬紧牙关,死死锁着前方镜子里自己苍白又倔强的脸,用意志力对抗着身体机能。藤条跟着他的抖动幅度微微发颤。
周惊莳的负担显然更重。粗壮的白蜡杆压在手臂上,每一秒都格外难挨。他的呼吸粗重,额角青筋隐现,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满是执着。
他的余光始终瞟在身旁的江溪池身上。
“膝盖!再下去一寸!腰塌了!眼神定住!”沈怀远严厉的呵斥声响起,像鞭子抽打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他踱步到江溪池身后,伸出常年练功有力的手,猛地在他后腰上一按。
“这里!是根!给我挺直了!”
江溪池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猛地向前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霎那间,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稳稳拽住。
四目相对。
江溪池眼中是惊魂未定的慌张,而周惊莳眼中翻涌着失控的紧张。
在那个瞬间,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打破,两人心照不宣戴上的面具被猛地撕开,暴露下真实的暗潮汹涌。
“谁让你动的?!”沈怀远怒喝,几步冲到周惊莳面前,眼神凌厉如刀,“白蜡杆呢?!规矩呢?!戏台上一个失手,砸的就是饭碗!你以为你是谁?在这个舞台上,谁都不能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周惊莳没有立刻放开江溪池的手腕,反而习惯性地将他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沈怀远的怒火。他深吸一口气,迎向他的目光,强硬地说:“沈师傅,规矩我懂。但小溪他……”他顿了顿,似乎想强调江溪池的听障,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是另一种伤害,只能委婉道,“他需要时间适应。”
自从重逢以来,他就敏锐地察觉:江溪池的听障更严重了。
“适应?”沈怀远冷笑一声,目光凛冽,扫过两人紧握的手,“是你要护着他,还是他不离开你?戏是骗不了人的!心不静,气不稳,眼神飘,搭档之间没有绝对的信任和分寸,上了台就是笑话!”他指向地上被丢弃的白蜡杆,“捡起来!再加一刻钟!”
周惊莳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他不再多言,缓缓松开江溪池的手,重新扛起那根沉重的白蜡杆,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挺直腰背,扎稳马步,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从未发生。
一刻钟后,沈怀远换了把事。
“戏曲最重要的就是眼神,现在你俩面对面站立,相距一尺。”
两人对视的瞬间,不由自主地心慌意乱,眼神闪躲。
“周惊莳,你是‘将军’,眼神要有杀伐气!江溪池,你是‘随从’,眼神要忠,要稳,要时刻追随!”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江溪池越想聚焦,稳住,就越慌张。
周惊莳看着他慌张,眼神也愈发幽深难测。
“停!”沈怀远摇摇头,气馁似的喊停。
周惊莳立刻放下白蜡杆,本能地去查看江溪池的状况。
江溪池却在他靠近时后退避让。
“对不起,沈师傅,我去趟洗手间!”他喊完这句,仓皇地逃出练功房。
周惊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沈怀远走到他身边,捡起地上那根细藤条,放在掌心掂了掂,视线在江溪池离开的地方和周惊莳身上逡巡。
“小子,心疼了?昆曲是水磨的功夫,磨的是筋骨,也是心性。你想护着他,可你连他真正怕的是什么,都未必清楚。这藤条看着轻,拿不稳,甩不响,比那白蜡杆……难多了。”
闻言,周惊莳攥紧了拳头,这话像兜头浇下的冷水,让他无处可躲。
又练了几个钟头,已日暮沉沉,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在回家的路上。
“叫车吧。”周惊莳在路口停下,掏出手机准备打滴。
江溪池摇摇头:“再走会儿就到家了。”
周惊莳看着导航上的“三公里”,皱了皱眉,他张张嘴准备说什么,却在看见江溪池扶着腰吭哧吭哧往前走后,讪讪闭了嘴。
最终,他只是沉默地站在外侧,替江溪池挡住大半的热风。
一路无言,只有焦灼的风在“呜呜”的吹。
“可你连他真正怕的是什么,都未必清楚。”这句话魔咒般盘旋在脑中,周惊莳不自觉看了看身旁的人。
江溪池,你到底怕什么?
江溪池仿佛也注意到身边人的视线,抬头与他对视一眼:“怎么了?有事就说吧。”
“没事,就是感觉今晚的彩霞特别好看,红红的。”周惊莳心虚地扯开话题。
江溪池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确实,今天的天是淡紫色的,云稀薄的像蝉翼,夹杂着点灰,另一头厚重的,是橙红色的,云层中间,一轮月亮夹在里面。
“这叫火烧云。”他说。
周惊莳点点头:“其实我在看那轮月亮。”
江溪池不解:“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周惊莳突然驻足,倚着河岸上的栏杆,有些混不吝又正经地说:“江溪池,不管我飞多远,到多少繁华的地带,始终觉得冉海是最好的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溪池诚实地摇摇头,随意猜了个答案:“是因为……冉海是你的家?”
周惊莳笑了:“我早就没有家了。”
他忽然看向远方,河岸边,有树弯着腰,将枝头慷慨地送往河面。
江溪池听见他很轻地说:“因为那里有一轮会唱昆曲的月亮。”
周惊莳想霸道地把那轮月亮圈在自己怀里,但月亮是必须挂在天上的。
“江溪池,我知道你需要时间,但不用着急,我会等你,等你慢慢与自己和解,等你慢慢愿意将那八年同我说。”
江溪池一笑,心口不一地说了句“行”。
他也撑在那杆子上,任由那些燥热的夏风吹去身上的疲惫。
会和解吗?会吧。
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望无际,混浊的,清澈的,谁又能看得清呢?
微风吹起江溪池额角碎发,周惊莳伸出手,又悬停在半空。
江溪池没看他,闭着眼回忆:“我记得小时候,师父跟我说,唱昆曲要从眼神开始,然后有一天,他不知道从哪拿来一大堆鸽子,让我天天盯着鸽子上下飞。盯了有小半年,我给每只鸽子都取了名字。有一天,鸽子丢了一只,师父问我鸽子去哪了,我却说,丢的是‘小花’。”
周惊莳扑哧一笑,这确实是儿时的江溪池会做出的事。
“那师父肯定气坏了吧。”
“是啊,他罚我去把‘小花’找回来,我找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找着。”
周惊莳看着他眼里的微光,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后来,我就一个人上街上,买了个桂花糕吃。”江溪池突然别过脸,与他四目相对,“那时的桂花糕很甜,可惜了,等我再次会冉海的时候,那家店已经倒闭了。”
周惊莳顿了顿,随即又笑了笑。
“哥哥,也许店主只是找到了更好的勾当,又或者,他已经赚了足够的钱,去环游世界了。有些停止,不是坏事。”周惊莳温柔地看着他。
“那止息呢?你的演唱会为什么叫止息?周惊莳,你要止住什么?”江溪池眼睛在火烧云的晕染下红红的。
周惊莳语塞了。
“止息”是他找了他八年一无是处的结果。
他跑过半个世界,妄图用别的事情止住这永远翻涌、带着疼痛的心跳。
止息也是止溪,停止思念江溪池。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江溪池看着他眼里的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心软了。
周惊莳扯了扯嘴角,最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好”字。
临时通知加班,差点没赶上更新[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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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位涡守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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