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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我有一个朋友…… ...

  •   太卜选定的祭祀吉日到了。

      这日,嬴岳早早跟着迎神、祭祀。

      先秦时代楚人以东皇太一为至上神,其中的巫文化也被如今秦人所继承。牛羊猪祭祀礼备好,随着祝官诵读祭文,甘泉宫盛大开宴[1]

      宴会上珍馐罗列,丝竹悠扬。嫪毐之变的阴影好似云雾拨开,人人恭贺太后,言逆乱已平,太后归于咸阳,乃永绥宗祏。

      今日出席的人格外的多,嬴岳抬头望两眼就见到关陇军功世家的蒙武和王翦,以及好多不认识的人,宗室那边有大父的兄长嬴傒等。

      大人们的世界自然没小孩子什么事情,嬴岳只顾着埋头吃饭,这宴会上这么多人,绝对没人比他更积极——没一会儿就吃的肚皮微鼓。无人注意的角落,他轻轻打了个饱嗝儿,小手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他以为不曾有人注意,谁曾想眼眸微微一抬,忽见不远处坐着的蒙武笑意扬扬地对他点了点头。

      嬴岳回以一个笑容。

      忽然,上首坐着的赵姬端起酒杯,目光落在嬴政身上,道:“今上,今日难得高兴,你我喝一杯。”

      群臣缄默地望向大王。

      秦时的酒度数不高,喝几杯都没问题。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杯酒的意义。

      这杯酒,饮的是不计前嫌,饮的是母慈子孝,是给在场所有人乃至天下人看的。

      嬴岳圆溜溜的眼睛在赵姬和嬴政脸上来回跳转,只见阿父缓缓斟满一杯酒,举起,目光平淡地与赵姬相接,声音听不出情绪。

      “太后请。”

      分明是简单的三个字,可他轻易便从那份平静中品到一丝化不开的微妙,还有……阿父握着酒樽的手几不可察地在收紧。
      然而这一切,大臣们恍若未觉。

      酒罢,气氛倏然更热闹了些。嬴岳咬口羊肉片,心里磋叹。

      【阿父心里苦啊。】

      清澈的童音刺入耳畔,嬴政指腹微动。

      太后回宫,普天同庆,可笑只有孩子知道他的煎熬。

      他心中的仇恨从不曾消解,就像方才那般,阿母邀他喝酒,他想到的唯有曾经说过的“不复相见”。而那句今上,是阿母那夜的声泪俱下。

      她的眼泪为嫪毐而流,为死去的二子而流……却无一丝一毫为了他。

      现在她回来了。

      他心中痛苦纠结,不知如何面对。

      可大王毕竟要做点什么,也不得不做点什么。

      .

      微妙气氛中,嬴岳拍拍肚皮站起,一路小跑着,直扑到赵姬身边。

      他吸了吸鼻子,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了好奇:“大母!岳儿也想尝尝这酒,闻着好香呀!”

      此言一出,不少大臣脸上掠过一丝错愕。长公子才多大,怎能沾这醇烈之物?

      赵姬亦是微微一怔,旋即被他一直嗅着空气的动作逗笑了。她俯身,笑着抚摸幼崽的头:“此物性烈,岳儿可不能饮。”

      “一口,就一口好嘛?”嬴岳不死心,竖起一根手指努力晃了晃。
      见赵姬不为所动,更是发动撒娇技能,摆摆她的胳膊,晃晃自己的小脑袋,眼里写着:就一口,求求啦求求啦!

      这模样可把群臣看呆了。特别是武将们,他们平日里行军打仗素来严肃沉稳,孩子们的性格多半也与他们一脉相承,何曾见过这般娇憨的小孩?
      而且还是大王的小公子,真是难以想象……大王那么威严的人,生出的小公子却如此可爱。

      一时间,姨母笑,惊叹声,还有轻咳声在殿内此起彼伏。

      有人看着这一幕便偷偷觑了眼秦王,却忽听他道:“让他尝尝,无妨。”

      有臣暗忖:大王对公子,当真偏爱宽纵!

      而赵姬的心思就全然飞到了另一处,她惊喜地看着嬴政,政儿方才……是在同她说话?
      也罢!小孩子轻轻抿一口,也无事。
      按下心绪:“今上既然说了,岳儿也不能贪杯,可否?”

      嬴岳本来目的也不是品酒,管他是多是少呢,能品就行。

      侍人将干净的爵拿来,赵姬亲自给他倒了些,不多,大抵只够抿一嘴的,还是兑了白水的。

      emm ……怎么不算第一次饮古酒呢?

      嬴岳双手端起酒杯,细细抿了抿。半晌,他咂咂嘴,似乎在努力回味酒的味道。

      在场的目光无形地聚了过来。

      忽的,有童声欣喜荡开:“好喝!”嬴岳这话由心而出,品酒之前他就想象会是什么味道,没想到这酒竟然有些清甜。

      闻言,有臣子忍俊不禁地笑了,也有人面庞写着“果然如此”四个大字。

      “这是什么酒?”嬴岳忽问。

      赵姬见他小眼睛亮亮的,跟着笑:“这是春酒,冬天酿制到夏日才成的酒。”

      怪不得这么好喝,原来历时这么久!

      嬴岳当即有了盘算。

      【蒙恬蒙毅可尝过此酒?嘻嘻,等阿父不注意,一定要弄点儿出来叫他们也尝一尝。】

      知晓幼崽计划的嬴政:“……”
      他道:“寡人那还有。”

      群臣:?
      这春酒可不单单历时久,成品的几率也是低得很,每年就出那么几坛!

      蒙武毫不意外,自嫪毐生变那夜,他就瞧出大王十分疼惜嬴岳。譬如事变一平息,大王休憩都不曾休憩,生生守着公子醒来,加上前阵子的谏官和墙倒众人推的相邦一事,但凡不蠢笨的都能看得出来——

      大王对公子,在意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儿。

      嬴岳小酒窝咧开,心想阿父简直是他的哆啦A梦,道:“阿父最好了。”

      嬴政:“……”这词属实又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想着,他唇瓣微微弯起一抹弧度。然弧度才起,猝然想到是何场合又猛然平了平,掩了掩唇,提醒道,“既尝到了酒,回位置去。”

      “哦。”

      这父慈子孝的场面叫赵姬恍惚一瞬。
      有那么一刻,她想,这样的大王才像极了她认识的政儿。

      赵姬摸摸嬴岳的头:“岳儿,大母此番归咸阳,长驻甘泉宫,以后常来找大母玩如何?”

      “大母不说岳儿也知道。”嬴岳毫不犹豫。

      赵姬离开咸阳时不曾好好与这位孙儿相处,原以为他不会亲近自己,但亲耳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升出一些暖意。

      也不算孤单一人了。

      “宴会已过,寡人去处理政事。”嬴政开口。

      “不陪岳儿了么?”嬴岳惑然。

      只称寡人,不再自称“政儿”,这哪里是不陪嬴岳?是碍于她在罢了。
      赵姬忍住心酸,“要事为紧,去吧。”

      得到答案,嬴政单手抱起幼崽朝殿外走。

      “欸?我还想玩会儿呢?”嬴岳忽然被举起有些意外,只能两眼看着身后的群臣恭送他们离开。

      ……

      炎夏悄然离去。
      到了白露,清晨草木肉眼可见饱满的露珠。

      这日,嬴岳去给赵姬请安,顺便同她一起用个早膳,进殿却发现赵姬在织物,凑近看看,貌似做的是鞋靴?

      早就听到动静,抬眼一看,原来是嬴岳。赵姬将东西放下,笑着勾勾手让他过来。

      些许时日不见,这甘泉宫都冷清许多。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因为太孤独。

      一孤独,便会不由自主地难过。
      很折磨。

      “大母是在给阿父做鞋靴嘛?”嬴岳好奇问。

      “是啊,”她淡淡说:“你阿父从前的鞋靴都是大母做的呢?”

      邯郸那段时日,她遭无数赵人唾骂记恨,幸得一些善良的街坊邻居保护才没丢了性命。寒冬腊月里,她就是靠着一手纺织补贴家用,养活她们母子二人。

      感叹啊。
      谁能想到她最后能摇身一变成了万人之上的秦国太后呢?

      权力在身,这些寻常秦女才需要做的便很少碰过了。

      也是奇怪,这些时日居住在甘泉宫,她常常想起往昔,想着想着便想做些东西给政儿。

      就好似从前那样……

      嬴岳眼睫忽闪,接话道:“那大母做这些,阿父应该会很高兴的。”

      “岳儿又不是今上,怎会如此笃定?”

      “岳儿就是知道。”幼崽嘟嘟唇,“天下有谁不想穿上阿母亲手做的鞋子呢?”

      赵姬微微松口气。

      方才她还以为孙儿知晓了雍城的事,好在是自己想多了。

      “岳儿可是想到了阿母?”赵姬反问。

      孩子既然这么说,多少是有的。可怜的岳儿,自出生便没看到生母。

      嬴岳:“……嗯。”

      赵姬:“往后大母给岳儿做。”

      “好。”言罢,嬴岳抬头看看她:“大母,我的阿母爱我吗?”

      自来到这个世界,有关生母的消息便如同一个被禁令说出来的规则怪谈。很多时候他虽然不说,却不代表不好奇。
      他时常忍不住想,他的母亲是谁?他的母亲来自哪个国家?为何整个宫里都知晓,却又守口如瓶?

      这让他产生了深深的困惑。

      这困惑一直埋藏在心底,是除了他来到这个世界杀赵高、诛胡亥后,要探索的第一大事。

      所以,他会偶尔旁敲侧击地问一问,然后得到或什么也没得到。

      有消息便再好不过。

      “当然。岳儿的名字就是她亲自取的。”赵姬如实道。

      似解开了他许久的疑惑,嬴岳舒一口气,笑: “那便好!”

      小孩子的声音脆亮脆亮的,声线难掩欣喜。
      他的眼神也清澈透亮,笑起来的样子好似一弯月牙儿,让人不觉跟着心悦。

      赵姬盯着他看了许久,有那么一刻,她深深动摇了。
      或许她心中的结,可以问问岳儿呢?毕竟孩子的世界是最单纯而直白的。

      自然也不能直白的说出,她便换了另一种说法,“岳儿既已知晓答案,大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啦!”

      “吾有一友,”她说,“昔时她与夫君情深意笃,然夫君早逝。后她心属他人,且非一人。岳儿以为,她对否?”

      话音落下,嬴岳看向赵姬。
      他的眉动了动,懵懂清澈的眼神好若在认真思考。

      赵姬微微失神,忽然觉得自己很傻。

      这些事错综复杂,岂能问一个不通世事的孩子呢?
      他明明什么都不懂……

      于是,她吸一口气,想收回这个问题。

      不料,嬴岳却摇摇头,稚音高扬:“她没错!”

      赵姬眼底闪过讶然:为何?”

      话音落下,无人注意到殿外忽然多了个伟岸身影。
      嬴政静默看着两人,没打扰。

      便听童音继续:“天下男子犹可一妻多妾,而作为女子却要死守贞洁,太不公平!况且她夫君本就早逝,为何不能倾心他人?”

      “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守节到老,至死不渝,在岳儿看来,这不叫忠贞而叫迂腐,叫想不开!好好的一生,何必吊死在一颗树上呢?”

      殿外的闻言顿了顿。

      殿内,赵姬完全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整个人全然愣住了。半晌,她握住嬴岳的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岳儿竟是如此想的?!”

      嬴岳捣蒜般点点头,“……嗯!大母,难道你觉得岳儿说的不对吗?”

      幼崽的眼神不染尘埃,赵姬看着,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心绪。

      “对,岳儿说得很对。所以大母想替那位朋友再问你一个问题。”

      “好呀。”幼崽欣然应允,“大母尽管问!”

      赵姬闭了闭眼,再抬眼,眼底就多了一抹挣扎与痛楚。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但就是莫名觉得,幼崽能告诉她答案。

      兴许是因为那句让人震撼的“太不公平!”

      也兴许是,男子可做,女子为何不能?

      抑或者最后那句: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总之,她最终一字一句问出心底盘旋已久的问题,“如若她与那人育有新嗣,无意中伤了前子,累害了许多人,可对否?”

      话音落下,殿内殿外两双眼睛齐皆看向嬴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我有一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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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感谢所有点开这本书宝宝们的捧场支持,鞠躬!本文将于9.19日(周五)第22章开始入V,周五大家一觉醒来就可以看见超级大肥章啦, 接档预收求支持:1、《大秦皇帝地府日常》嬴政VS扶苏,亲情向、无CP、互宠 2、《穿成宋仁宗皇长子》 团宠向 更新调整,每日[23:00-23:59]不更会挂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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