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间烬歌》烬河灯

1、初遇少年

　　岩洲大陆浩瀚无垠，自古便是修仙者云集之地，非但因其幅员辽阔人烟阜盛，更因天地灵气沛然充盈，玄门秘法层出不穷。尤以腹地十万大山为甚，虽百年间偶有仙器灵物现世，然此等机缘于凡人而言或是一世难求，于修士不过须臾光景。

　　十万大山西北隘口处，矗立着岩洲大陆六宗之一的五行宗。此刻朝阳峰巅，一老者正负手而立，银发如瀑垂落肩头，剑眉入鬓虎目含星，月华映照下青衫广袖无风自扬，恍若谪仙临凡。

　　天际纤云蔽月，清辉时隐时现，四野忽生诡谲静寂。陡然间浓云翻涌遮天蔽月，墨色苍穹深处隐有雷霆暗蓄，却见一道银虹破空直贯九霄，龙形虚影挟着沛然生机与天道威压交相激荡。

　　"竟是白龙应劫？"老者轻捋长须低语，话音未落异变陡生——那银虹倏尔折转遁去，漫天劫云竟随之烟消云散，唯余孤月悬空，恍若方才种种不过幻梦。

　　老者瞳孔骤缩，鹤发无风自动："劫数可控？这是何方神圣......"

　　身后忽有五色流光破空而至，当先者声含惊悸："掌门师兄，这真是诡异之至......"

　　少女在荆棘丛中惊醒，额间冷汗混着草屑滚落。颈间挂着的石髓潮湿粘腻，被血液包裹住的纹络正将伤口处渗出的鲜血卷入其中。她捂住伤口的手被黏腻血丝缠绕，鲜红细流竟逆着脖颈攀爬，像被吸进石髓深处饥渴的豁口。胸腔里翻涌着某种被生生剜去的钝痛，她攥住沾满露水的衣襟，发现连指尖颤抖的弧度都透着陌生。

　　"我...是谁？"

　　呢喃惊飞了栖在枯枝的寒鸦。她用力捶打太阳穴，被枯枝划破的衣袖滑落，露出手臂伤痕。

　　"谁在那儿？"

　　少年嗓音裹着山风荡过来。少女慌忙蜷进灌木阴影，看着麂皮短靴碾碎霜草步步逼近。忽然天光乍破，带着松脂气息的手掌拨开枯藤——兽牙项链随着动作撞出清响，他肩头还沾着新鲜的山鸡绒毛。

　　"喂！你莫不是山野精怪？"少年咬着半截芦苇杆歪头打量，箭囊上暗红的夔纹却被夕阳镀得发亮。见少女瞳孔骤缩，他忽的展颜大笑："开个玩笑！这时辰还在野狐岭打转的，除了去五行宗撞仙缘的傻子…..."

　　"五行宗？"她下意识重复，喉间泛起的铁锈味让她蹙眉。

　　"可不是！若是错过今日，再想叩山门就得等甲子轮回。"少年忽然蹲下身，指腹抹过她袖口凝固的血渍，"要哭也等上了飞仙台再哭，这林子里可有专吃眼泪的梦貘。"

　　她触电般缩回手。暮色中少年转身引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每一步都精准避开岩缝里蠕动的噬魂藤。

　　嶙峋山道在暮色里蜿蜒如蛇。他踩着岩缝间新生的苔藓，时而驻足指着树梢掠过的貂鼠，时而搭箭射穿正在啃食蘑菇的灰兔。当最后一缕天光沉入云海时，他们恰好寻见半山腰的岩窟。

　　少年掏出生锈的匕首剐去皮毛，兔肉架在火堆上渐渐泛起焦香。"尝尝这个。"他撕下腿肉时，火星溅在腰间晃动的玄铁铃铛上，惊醒了岩缝里沉睡的蜈蚣。

　　她摩挲着颈间冰凉的玉髓，“萧灵仙”三个篆字在火光下流转着的金芒。她接过焦香扑鼻的兔腿时，发现少年正在观察自己颤抖的指尖。

　　"总该有个称呼不是？"少年往火堆添了根枯枝，窜起的火焰照亮他清秀的脸庞："我叫李炲炎，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被热雾呛得咳嗽，玉髓有些发烫。她借着拭嘴的动作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我...我叫萧灵仙。"

　　夜半山风呜咽，灵仙蜷缩在火堆旁的石壁凹陷处，裹着褪色的靛蓝斗篷沉沉睡着。跳跃的火光映得她青白的面色染上些许暖意，松脂气息裹着薄烟在她发梢缭绕。

　　三十步外的冷杉林中，墨色斗篷无声垂落。青铜兽面在枝桠漏下的月光里泛着幽光，藏住了斗篷下半张苍白的面容。林间忽有枯叶碎裂声迫近，黑衣少年单膝跪地时溅起三片枫叶，斗篷下摆尚沾着未干的夜露。

　　"师父，第一件事已经办妥。"

　　沙哑的声线从兽面后渗出，惊飞了枝头栖息的夜枭："恩，小心行事，隐藏好自己"

　　"是，师父。"少年垂首："我一定会小心。"

　　枯枝在斗篷下发出细碎响声："往后传信改在朔月夜，你左肩的旧伤......"话音忽止，斗篷阴影里伸出两指苍白的指尖。"起来吧，擦干净你膝上的泥土，不该留下痕迹。"

　　少年猛然攥紧袖中香囊，喉结滚动着咽下辩解。直到师父指尖拂过少年肩头，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随风而散。

　　"北边要落雪了。"兽面转向渐白的天际，墨色斗篷掠过满地霜华，"师父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可能会很久，这期间你的处境很安全，凡事退忍三分不要出头。"

　　少年望着师父，忽然重重叩首，额角撞进青苔："弟子誓死完成任务！"

　　林间忽起夜风，卷着最后的尾音散入薄雾。等少年抬头时，只余半片墨色衣角掠过十丈外的断崖。晨雾中飘来几不可闻的叹息，惊落了崖边将化的冰凌：

　　"不，师父要你们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