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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得寸进尺 ...

  •   窗外的银杏树,仿佛是一夜之间被秋风蘸饱了颜料刷成了灿烂的金黄。阳光穿过摇曳的叶隙,在木地板上投下晃动跳跃的光斑,像碎了一地的金子。岁安追着其中一片最亮的光斑,扑腾、滑倒,又不屈不挠地爬起来,乐此不疲,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总能引得我暂时从数位板上抬起头,会心一笑。

      程砚初在书房里开一个线上学术会议,他低沉而清晰的嗓音偶尔穿过虚掩的门缝,与房间里流淌的轻音乐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我的视线从岁安身上移开,无意间落在了电脑屏幕的右下角。

      2026年11月28日,星期五。

      目光凝滞了片刻。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攫住了我,像是平静湖面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不大,却足以扰动整个湖心的倒影。

      十一月二十八日了。

      时间过得真快,快得近乎悄无声息。仿佛昨天,我还在为工作室的某个项目焦头烂额,还在为与母亲的关系而暗自神伤,还在那个初遇程砚初的、湿漉漉的雨夜里,感受着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微颤。

      等等,初遇……

      我的思绪猛地被拉回那个具体的节点——2025年11月4日,那个我抱着纸箱,狼狈地躲在便利店屋檐下,然后撞入了程砚初沉稳眼眸的雨夜。

      所以……到今天,已经过去一年零二十四天了。

      这个认知让我心头微微一震。不是模糊的“一年多”,而是精确到可以计算天数的、实实在在的一段时光。在这超过三百六十五个日夜里,我和程砚初,从重逢时的陌生与试探,到雨夜后的亲密无间,再到如今这种仿佛呼吸般自然的共生状态。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书房的方向。他会议的声音似乎暂停了,大概是在听其他与会者发言。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微微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可能正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神情专注而沉静。

      这一年多,他给了我什么?

      一个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温暖的,可以肆意放松、卸下所有防备的港湾。不仅仅是这个物理空间里我们一起挑选的家具,一起养大的岁安,更是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稳稳接住的安全感。

      他会在我熬夜赶稿时,默默在我手边放一杯温热的牛奶,然后拿走我已经空掉的咖啡杯。
      他会记得我所有无意识的喜好,比如煎蛋要单面熟,沙拉里不要放黄瓜,看电影时喜欢吃某种特定牌子的薯片。
      他会在我因为设计灵感枯竭而烦躁地揪头发时,走过来,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掌心轻轻抚平我蹙紧的眉头,然后拉着我和岁安下楼散步,让夜风冷却焦灼的神经。
      他包容我所有孩子气的一面,会配合我在周末早晨进行无聊的“石头剪刀布”,会在散步时突然把我背起来转个圈,吓得岁安在旁边“喵喵”直叫,也会在我故意捣乱时,用带着笑意的无奈眼神看着我,最后总是以一个额头吻或拥抱结束我的“恶作剧”。

      他几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烹饪手艺日益精进,把我那颗被外卖荼毒多年的胃照顾得妥妥帖帖。他记得我父母的生日,会提醒我准备礼物和问候,在我与母亲关系紧张的那段日子,他是我最坚固的后盾。他对待岁安,也温柔得不像话,那种一个大男人对着一只小猫咪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的模样,常常让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程砚初,他哪里只是一个男朋友。他分明就是一个完美的“伴侣”,用他所有的耐心、细致和爱,不动声色地织成了一张绵密的网,将我牢牢地、温柔地包裹其中。他让我体验到了什么是被珍视,什么是尘埃落定的归属感。

      母亲那边的坚冰,在上次那次长谈后,虽然远未融化,但至少表面维持着一种和平与体面。她会接我的电话,会在我和程砚初偶尔一起回去吃饭时,准备饭菜,语气虽然不算热络,但也不再冷言冷语。这已经是现阶段我能期望的最好结果,它卸下了我最后的心事。

      生活,仿佛驶入了一片温暖而平静的海域,风和日丽,波澜不惊。

      然而,人心大概就是这样,当基本的安定与满足被满足后,总会自然而然地滋生出更长远、更紧密的渴望。

      一个念头,就在我对视着屏幕上那个日期,回味着这一年多点点滴滴的瞬间,如同深水炸弹般,在我心底悄无声息地炸开,激荡起汹涌的暗流——

      我想和他结婚永远在一起。

      不是法律意义上那种(至少在目前我们所处的环境还无法实现),而是某种更具仪式感、更郑重的联结。我想在一个被彼此珍视的亲友见证的地方,向他,也向我自己,许下一个关于未来的、庄重的承诺。

      这个想法一旦破土,便以惊人的速度疯狂生长,缠绕住我的每一缕呼吸。

      我想和他,在某个特别的地方,交换戒指,说出“我愿意”。

      脑海里几乎是立刻跳出了一个地名——卑尔根。

      那是我们有一次深夜聊天,他说那时候他去参加一个短期学术交流,在一个细雨绵绵的下午,站在布吕根码头,看着那些历经风雨的彩色木屋倒映在宁静的水面上,心里感到一种罕见的、纯粹的宁静。他还笑着说,当时就想,以后如果能和喜欢的人一起来这里,应该会很棒。

      他当时或许只是随口一提,分享一段美好的记忆。但那个画面,连同他说话时眼中罕见的、带着向往的柔和光彩,一起深深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不是喧嚣热闹的旅游胜地,也不是象征着浪漫极致的巴黎或海岛,而是那个能让他感到“宁静”,并希望与“喜欢的人”共享的地方。

      这个念头让我心跳骤然失序,握着压感笔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会不会太快?我们正式在一起才一年多一点。虽然感觉上已经像一起走过了半辈子那样熟稔和安定。他会怎么想?他会觉得我冲动吗?会觉得这是一种压力吗?

      我知道程砚初爱我,他的爱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毋庸置疑。但“结婚”这个词,它所代表的仪式和承诺的重量,或许对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意义。

      整个下午,我几乎无法专心工作。数位板上的线条变得僵硬,色彩也失去了感觉。那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盘旋、发酵,混合着期待、忐忑、还有一丝害怕被拒绝的羞怯。

      我不断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关系的,季知秋。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征求他的意见。如果他觉得太快,那就再等等,你们有的是时间。如果他觉得可以……那我们就一起,亲手编织一段属于我们的、独一无二的记忆。

      对,只是提出想法。就像我们之前商量任何事情一样,比如买哪张沙发,要不要给岁安换个更大的猫爬架,假期去哪里短途旅行。

      只是,这件事的意义,远比那些要重大得多。

      傍晚,程砚初的会议结束了。他走出书房,脸上带着一丝长时间专注后的疲惫,但看到我坐在客厅地毯上,背靠着沙发发呆,岁安在我腿上睡得四仰八叉时,那点疲惫便化为了温柔的笑意。

      他走过来,先是习惯性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弯腰,轻轻把岁安从我腿上抱起来,放到旁边的猫窝里,动作熟练又轻柔,生怕惊扰了小家伙的好梦。

      “发什么呆呢?稿子画得不顺利?”他挨着我在地毯上坐下,很自然地伸出手,力度适中地按捏着我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肩膀。

      他的触碰让我从纷乱的思绪中稍稍抽离,身体本能地放松,向后靠进他怀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包裹而来。

      “没有,”我摇摇头,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过身,抬头看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就是在想……时间过得好快。”

      “嗯?”他微微挑眉,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今天都十一月二十八号了。”我顿了顿,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快,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我刚刚才意识到,我们从重逢那天算起,已经一年零二十四天了。”

      程砚初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漫上一种极其柔软的神色。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我的,鼻尖蹭了蹭我的鼻尖,低声道:“记得这么清楚?”

      “嗯。”我应了一声,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鼓足勇气,继续说,“就在想……这一年多,你把我照顾得太好了。好得我有时候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轻笑,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怎么不真实?是嫌我唠叨你按时吃饭,还是管你晚上不许喝太多咖啡?”

      “不是,”我也笑了,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这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是太好了,好得让我……忍不住想得寸进尺。”

      我能感觉到他胸腔微微的震动,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哦?还想怎么寸进尺?说说看。”

      时机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从他怀里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他带着询问和纵容的眼底,字句清晰,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砚初,我在想……如果,我是说如果,再过几个月,等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一点的时候……我们,去一趟卑尔根,好不好?”

      “卑尔根?”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更加柔和,“怎么突然想去那里?我记得那里经常下雨。”

      “因为你说过,”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你说那里很宁静,还说……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去。”

      程砚初的眸光骤然深了,像是被投入星火的深潭,瞬间燃起明亮而温暖的光焰。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里有探究,有更深层的了悟。

      我屏住呼吸,等待着,感觉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他伸出手,温热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眉骨,滑到脸颊,最后托住了我的下颌。他的动作充满了珍视的意味。

      “知秋,”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温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你想去卑尔根,不仅仅是为了旅行,对吗?”

      他果然懂我。

      我点了点头,感觉脸颊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既然已经开了口,便不再犹豫,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对。我想……我想和你在那里,举行一个小小的婚礼。不需要很复杂,甚至不需要很多人,就我们,也许……再叫上几个最好的朋友。我想在一个对你来说有特别意义的地方,和你正式地结为伴侣。”

      我一口气说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如果你觉得太快了,或者还没准备好,我们可以再等等,没关系的,我真的没关系……” 后面的话语,因为紧张而带上了一点急促的辩解。

      程砚初没有让我继续说下去。

      他低下头,用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封住了我所有不安的话语。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的色彩,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怜爱、珍重和某种深沉的情绪。他吻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通过这个吻,将他所有的回答都传递给我。

      当他终于松开我时,我的眼眶有些发热,心跳却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他捧着我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擦过我的眼角,那里或许有即将溢出的湿意。他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有些失措的样子。

      “傻瓜。”他低声说,语气里满是宠溺,“怎么会觉得快?”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目光沉静而温暖地笼罩着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是命运给我的额外恩赐。从决定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规划里,每一步,都有你。结婚,是迟早的事,是我一直在心里盘算,却又怕你觉得仓促,而没敢轻易提起的事情。”

      我的心像是被投入温水的蜂蜜,瞬间融化开来,甜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你……你也想过?”我喃喃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当然。”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嘴角扬起一个无比好看的弧度,“我想过很多地方,很多方式。但没想到,你会先提出来,而且,是卑尔根。”

      他的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透过那一片金黄,看到了遥远的、细雨中的北欧港湾,声音里带着一种悠远的怀念和满足:“那里很好。真的很适合。宁静,美丽,像我们之间的感情,不需要太多喧嚣,自有其动人的力量。”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我脸上,神情变得无比郑重和认真:“季知秋,我非常愿意。再过几个月,等卑尔根的春天到来,我们就在那里,结婚。”

      巨大的喜悦和幸福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再也忍不住,用力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把发烫的脸颊埋在他颈窝,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他也回抱住我,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我们就在洒满夕阳余晖的地毯上,静静地相拥,岁安在旁边的猫窝里翻了个身,发出细微的鼾声,像是在为我们伴奏。

      过了好一会儿,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我们依旧依偎在一起,只是姿势变成了我靠在他肩上,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我的后背。

      “那……”我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如果我们真的要去卑尔根办,你想邀请谁?”

      这是一个现实而具体的问题,也标志着我们的构想开始落地。

      程砚初沉吟片刻,说道:“我这边,关系近的同事有几个,但真正算得上知心朋友的,其实不多。林师兄肯定要请的,他算是我们这段关系的‘见证人’之一了。还有诊室里一直很照顾我的张主任,如果他有时间,我很希望他能来。另外,可能就是一两个在国外读书时关系不错的同学,看他们方不方便。”

      他的社交圈一向清晰明了,重在质量而非数量。

      “我这边……”我仔细想了想,“工作室的合伙人周姐,她一直很支持我,算是亦师亦友。还有两个大学时就玩得最好的几位卑尔根的朋友,另外……”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想问问妈妈。”

      程砚初抚着我后背的手微微一顿,低头看我,眼神里有关切:“你确定吗?我是说,她虽然态度缓和了,但……”

      “我知道。”我打断他,语气却很坚定,“我不强求她一定来,甚至觉得她来的可能性不大。但我想告诉她。这是她儿子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我觉得她有知情权。邀请她,是表明我的态度——我依然视她为我的家人,我希望能分享这份喜悦。来不来,决定权在她。”

      程砚初理解了我的心意,点了点头:“好,听你的。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尊重。”

      “那……岁安呢?”我忽然想到这个重要的“家庭成员”,有点犯愁,“它怎么办?带过去手续好像很麻烦,而且长途飞行,它估计要受罪。”

      程砚初笑了:“它就算了吧。把它托付给周姐或者宠物店寄养几天?它那么乖,应该没问题。婚礼带只猫,虽然听起来很可爱,但实际操作起来,我怕它到时候应激,或者把戒指弄丢了。”

      想象一下岁安在庄重的仪式上突然追着挪威的松鼠跑掉的场景,我也忍不住笑了:“好吧,那只能委屈它在家看家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的生活仿佛被注入了一种新的、甜蜜的活力。表面上,一切如常。他依旧忙碌于医院,我依旧埋首于设计和稿件。但私下里,我们开始像策划一个秘密项目一样,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去卑尔根结婚的细节。

      我们会在一起做饭时,讨论是找当地的小型婚礼策划师,还是我们自己DIY。
      会在睡前,用手机查询卑尔根春季的天气、适合举行仪式的场地(是布吕根码头旁,还是找个能看到峡湾的山坡?),以及机票等琐碎事宜。
      会偷偷商量婚礼的流程,要不要念自己写的誓词?交换的戒指要什么款式?是简单低调的素圈,还是可以刻上彼此名字的缩写和纪念日?
      也会笑着猜测,如果邀请那几位朋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林师兄大概又会推着眼镜,一脸“我就知道”的欣慰表情吧。

      这些讨论本身,就充满了乐趣。它不像是在筹备一个任务,更像是在共同编织一个美好的、触手可及的梦。每一个细节的敲定,都像是在这个梦境里添上一块坚实的砖瓦,让它变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令人期待。

      程砚初展现出了他除了“人夫”属性外的另一面——惊人的行动力和规划能力。他很快就整理出了一个大致的预算和时间表,联系了挪威那边的几家小型婚礼服务机构进行询价和沟通。他处理这些事务时的那种沉稳和高效,让我再次深深觉得,选择他,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最幸运的决定。

      而我,则负责发挥我的审美特长,开始悄悄浏览各种婚礼仪式的图片,寻找灵感,构思我们那一天的着装,甚至开始偷偷起草想要在婚礼上对他说的誓词——光是想想,就觉得脸颊发烫,心里却甜得像是泡在蜜糖里。

      这个共同的目标,让我们之间的关系纽带变得更加紧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有时候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又在为那个“秘密计划”神游天外,然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生活,因为有了这个关于春天的、在卑尔根的约定,而镀上了一圈更加柔和、更加充满希望的光晕。我知道,前路或许还会有这样那样的挑战,但只要有他在身边,只要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就有无穷的勇气,去面对所有未知,去拥抱所有可能。

      卑尔根的春天,请来得快一些吧。我已经开始期待,在那座雨城,对他说出那句——

      “我愿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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