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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1.05.2027 Bergen ...

  •   飞机穿越云层,在万米高空中平稳飞行。机舱内灯光调暗,大部分乘客都在休息,耳边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程砚初靠窗坐着,闭着眼,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我则毫无睡意,侧头看着他被舷窗外微弱光线勾勒出的安静侧脸,心里那片不真实的漂浮感,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落地的踏实感取代。

      这不是梦。我们真的在路上了。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转机,再飞行。当航班最终降落在卑尔根弗莱斯兰机场时,透过舷窗,我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常常笼罩在雨雾中的城市。与记忆中不同的是,今天的天空并非一贯的铅灰色,而是一种被水洗过的、清透的浅蓝,丝丝缕缕的云絮漂浮其间,阳光不算炽烈,却温柔地洒满大地。只是,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清冷湿润的气息,带着北海的味道和森林的呼吸。

      “看,下雨了。”程砚初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轻声说。

      果然,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雨丝,正从浅蓝色的天幕中飘洒下来,不像雨,倒更像一层弥漫在空气中的、凉沁沁的水雾。阳光穿过这雨雾,折射出朦胧的光晕,给整个机场、远处的山峦都披上了一层柔光滤镜。

      “卑尔根的迎客雨。”我笑着深吸一口气,胸腔里满是故乡般亲切的空气,“看来它用最典型的方式在欢迎我们。”

      程砚初握住我的手,指尖温暖:“这天气很好,不晒,也很通透。”

      取了行李,走出机场,那凉丝丝的雨点落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爽。我们提前租好的车已经在停车场等候。程砚初熟练地办理好手续,将行李搬上车。我坐在副驾驶,看着他调整座椅、后视镜,输入酒店地址,一系列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我们只是在进行一次再普通不过的短途旅行,而不是跨越了半个地球来举行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仪式之一。

      这种被他妥帖安置好的感觉,让我因长途飞行和即将到来的大事而有些焦躁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车子驶离机场,沿着蜿蜒的公路向市区开去。卑尔根的景色在我眼前徐徐展开,像一幅被缓缓摊开的、熟悉又陌生的画卷。依旧是那些彩色的木屋,层层叠叠地依偎在山坡上,面朝着湛蓝的峡湾。依旧是那些干净的街道,穿梭着步履从容的行人。只是,在这样一场特别的、阳光下的细雨里,一切仿佛都被赋予了新的光彩,显得格外清新、鲜活,充满了喜悦的生机。

      “好像……比记忆里更美了。”我喃喃道。

      “因为心情不同。”程砚初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嘴角却噙着温柔的笑意,“以前是游子,现在是归人,而且是带着最美好的目的归来的。”

      我们的酒店就在布吕根码头附近,一栋有着白色窗棂的古老木屋里,内部却装修得现代而舒适。房间在三楼,有一个小小的阳台,正对着港口。放下行李,我迫不及待地走到阳台上。细雨还在下,码头停泊的船只随着微波轻轻晃动,对岸五彩的木屋倒映在水光潋滟的海面上,宛如童话世界。空气中是雨水的清新、海水的咸腥,还有远处咖啡馆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咖啡香。

      程砚初走过来,从身后环住我的腰,将下巴搁在我的肩头:“喜欢这里吗?”

      “嗯。”我用力点头,靠进他怀里,“像做梦一样。”

      休息了片刻,缓解了长途旅行的疲惫,我们便出门了。仪式定在后天,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休整和最后确认细节。今天,我们只想随意走走,重温这座我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也让程砚初更深入地感受它独特的脉搏。

      我们没有打伞,任由那细密的雨丝落在头发上、衣服上。雨很小,甚至不足以打湿肩头,只是带来一种持续的、凉润的触感。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听着脚下发出的轻微声响,看着路边咖啡馆外坐着的身披薄毯、悠闲喝着热饮的游客和当地人,一种久违的、慢节奏的宁静感包裹了我。

      我带他去了我当年常去的图书馆,外观依旧古朴肃穆;去了我和朋友们最爱聚集的广场,鸽子依旧不怕人地踱步;去了那家卖最好吃华夫饼的小店,香气依旧诱人。我用磕磕绊绊但尚算流利的挪威语点单,和笑容慈祥的店主老奶奶聊了几句,告诉她我回来了,是为了结婚。

      老奶奶惊喜地睁大眼睛,连声说着“ Gratulerer!”(恭喜!),还额外送了我们两份自制的蓝莓酱。

      程砚初一直安静地跟在我身边,听着我用另一种语言与人交流,看着我与这座城市重新建立连接,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看到你这样,真好。”他接过我手里那份淋了点雨、显得格外香甜的华夫饼,轻声说,“在这里的你,好像更……自在了。”

      我想了想,点点头:“也许吧。这里承载了我最自由、最无所顾忌的那段青春。重新踏上这片土地,好像那个部分的我也被唤醒了。”

      我们沿着码头慢慢走,看着帆船进出,看着海鸥盘旋啼鸣。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在海面上洒下碎金。一道淡淡的彩虹,跨越在峡湾上空,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拍照。

      “看,彩虹。”程砚初指着天空。

      我仰头看着那抹绚丽的色彩,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充斥着。连天气都如此眷顾我们。

      晚上,我们和提前抵达的利维亚、索菲亚、艾拉还有马库斯约在了一家当地有名的海鲜餐厅见面。餐厅就在码头边,木质结构,灯光温暖,充满了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一见面,自然又是一阵热烈的拥抱和欢呼。几年不见,大家外表都有些许变化,利维亚的红发剪短了些,更显利落;索菲亚的金发留长了,气质愈发沉静;艾拉还是老样子,笑声爽朗;马库斯则似乎更壮实了。但彼此之间的熟稔和亲切,却没有因时间和距离而消减分毫。

      他们热情地和程砚初打招呼,用带着口音但相当流利的英语交谈着。程砚初也收敛了平日工作时的清冷,表现得温和得体,回答着他们关于职业、关于我们相识过程的好奇提问。

      “季在我们这里,可是有很多人追的哦!”利维亚挤眉弄眼地开着玩笑,“不过现在看来,那些家伙都没戏了,程医生完胜!”

      程砚初闻言,侧头看了我一眼,眼底带着笑意,然后郑重地对利维亚,也是对所有人说:“能遇到知秋,是我的幸运。”

      他的语气真诚而笃定,让喧闹的大家都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起哄声。我的脸有些发烫,在桌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晚餐在愉快的气氛中进行。新鲜的帝王蟹、肥美的三文鱼、带着海水味道的牡蛎……当地产的啤酒,大家聊着往事,聊着近况,笑声不断。程砚初虽然话不多,但总能适时地接上话题,或者体贴地为大家添酒布菜。我能感觉到,我的朋友们正在迅速地接纳他,喜欢他。

      “季,看到你现在这么幸福,我们真的为你高兴。”索菲亚举起酒杯,温柔地看着我,“敬你们,敬爱情。”

      大家都举起了杯子,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映照着每一张真诚祝福的笑脸。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无比富有。

      第二天,五月二十日,是仪式前最后一天。天空依旧保持着那种奇妙的“卑尔根蓝”,细雨时下时停,阳光时隐时现。

      上午,我们去了预订的场地进行最后的确认。车子沿着盘山公路缓缓上行,穿过茂密的森林,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山腰。那栋古朴的木屋和平台,就静静地坐落在那里,比照片上更加动人。

      木屋的主人,一对头发花白、面容慈祥的挪威老夫妇——埃尔林先生和他的夫人阿斯特丽德,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们穿着传统的挪威毛衣,笑容像这里的空气一样干净温暖。

      平台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木质栏杆上已经提前缠绕了一些绿色的藤蔓。正前方,是毫无遮挡的壮丽峡湾,海水在雨后的阳光下呈现出深邃的蓝绿色,对岸的山峦起伏,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细雨飘洒在峡湾上,激起细小的涟漪,却丝毫无法掩盖其磅礴与美丽,反而增添了一种朦胧的诗意。

      “这里太美了。”我忍不住惊叹。

      阿斯特丽德夫人笑着握住我的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孩子,是你们的故事和爱意,让这里变得更美。我和埃尔林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见证过很多在这里举行的仪式,但每一次,我们依然会被感动。明天,这里只属于你们。”

      程砚初上前一步,用流利的英语(他为了这次旅行特意加强练习过)与埃尔林先生确认了明天仪式流程的细节,包括鲜花送达的时间、主持人的对接、以及简单的餐点安排。一切都井然有序,妥帖周到。

      看着他和埃尔林先生认真沟通的背影,看着阿斯特丽德夫人温柔注视我的目光,看着这片即将见证我们誓言的山峦与峡湾,我心里的最后一丝不确定也烟消云散了。就是这里了,完美。

      下午,我们去取了定制好的礼服和对戒。我的那套英伦宫廷风礼服被妥帖地挂在防尘袋里,白色的西装面料挺括,宫廷风衬衫的荷叶边袖口精致无比。程砚初的白色西装更是剪裁合体,领口那朵白玫瑰和蜿蜒的刺绣低调而华美。对戒放在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里,内圈的刻字清晰而深刻,仿佛将我们的名字和这个日期,永恒地镌刻在了一起。

      回到酒店,我们将礼服小心挂好。并排而立的两套衣服,无声地宣告着明天的特殊。我们都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相视一笑,默契地开始准备今晚的早些休息。

      睡前,我又一次偷偷打开那个加密文档,看着自己写的誓词。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带着期盼,也带着一丝不可避免的紧张。程砚初洗完澡出来,看到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

      “在复习功课?”他声音带着笑意。

      “嗯,”我合上电脑,转过身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带着清爽沐浴露香气的睡衣里,“有点紧张。”

      他低下头,吻了吻我的发顶:“我也是。”

      这简单的三个字,奇异地安抚了我。原来,沉稳如他,也会紧张。这让我们更像并肩作战的战友,共同面对人生重要时刻的伴侣。

      “睡吧,”他轻声说,“明天,会是我们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之一。”

      我点点头,在他规律的呼吸声中,渐渐沉入睡眠。梦里,依旧是那片雨中的峡湾,还有程砚初站在光里的身影。

      ---

      五月二十一日,终于到来了。

      我醒得比平时更早一些。房间里还是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微光。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像一首轻柔的晨曲。我侧过头,程砚初还在睡,面容平静,呼吸绵长。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听着窗外的雨声,感受着这个非同寻常的清晨的宁静。心脏平稳地跳动着,昨晚那点紧张,已经被一种沉静的喜悦所取代。

      不知过了多久,程砚初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看到我醒着,他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初醒时带着点迷糊的温柔笑容:“早。”

      “早。”我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我们起床,拉开窗帘。窗外的景象让我屏住了呼吸——依旧是那片浅蓝色的天空,细雨如丝如雾般飘洒,但阳光却顽强地穿透云层和水汽,将整个港口和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梦幻般的光晕里。雨和阳光,这对看似矛盾的意象,在此刻的卑尔根,和谐地共存着,创造出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

      “看来,上天真的为我们准备了一场‘太阳雨’婚礼。”程砚初站在我身边,轻声说。

      我们相视而笑,心里充满了对这场独特天气的感激。

      上午的时间在一种从容不迫的忙碌中度过。洗澡,换上舒适的便服,吃简单的早餐。程砚初的父母和同事朋友们也陆续抵达了卑尔根,入住了附近的酒店。我们通过电话,约定好下午在仪式场地见面。

      中午过后,我们开始仔细地穿上礼服。程砚初先帮我整理。衬衫的荷叶边袖口需要小心地从西装袖口拉出适当的长度,西装外套的扣子一粒粒扣好,确保肩线平整,背部那条小小的拖尾自然垂落。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像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接着,我帮他系那条浅蓝色的领带,调整好白玫瑰领针的位置。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平日里那份清冷的气质被柔和了许多,添了几分矜贵的少年感,但眼神里的沉稳和温柔,依旧是我最熟悉的那个他。

      当我们都穿戴整齐,并肩站在镜子前时,看着镜中那两个穿着白色礼服的、身影交织的男人,一种奇异而强烈的感动攫住了我。我们就要在今天,在亲友的见证下,对彼此许下一生的承诺了。

      “很好看。”程砚初看着镜中的我,目光深邃。

      “你也是。”我笑着回应。

      下午两点,预约的车准时来到酒店楼下。我们拿着准备好的对戒盒,还有那份写着我誓词的、折叠起来的稿纸,坐进了车里。雨还在下,车子穿过湿漉漉的街道,再次驶向弗洛伊恩山脚。

      到达木屋平台时,雨似乎小了一些,变成了更细密的雨粉。埃尔林先生和阿斯特丽德夫人已经等在门口,他们换上了更正式的服装,看到我们,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快进去准备吧,客人们差不多要到了。”阿斯特丽德夫人引着我们走进木屋内部的一个小房间休息。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平台已经布置好了。简单的木质长椅分列两侧,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用新鲜的白玫瑰和绿色藤蔓装饰的拱门。峡湾的背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那里,雨水落在水面上,泛起无数细小的圆圈,阳光时隐时现,在水波上跳跃着金光。美得令人窒息。

      很快,外面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我透过窗户缝隙看去,我的朋友们——利维亚、索菲亚、艾拉、马库斯都到了,他们穿着漂亮的衣服,撑着透明的雨伞,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接着,程砚初的父母也到了,程妈妈穿着一身得体的旗袍,程爸爸则是西装,他们看着这景色,眼中满是惊叹。张主任和林师兄他们也相继抵达,大家都举着伞,站在细雨中,低声交谈着,氛围轻松而愉悦。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喧闹的奏乐。当那位我们聘请的、气质温和的当地主持人——一位中年女士,走到拱门下,用挪威语和英语分别说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后,仪式便正式开始了。

      主持人微笑着看向我们休息的小屋方向。

      程砚初深吸一口气,对我伸出手,眼神坚定而温柔:“我们走吧。”

      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点了点头。

      小屋的门被阿斯特丽德夫人从外面打开。我们并肩走了出去,踏上了那条通往拱门的、被细雨浸润的木质通道。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我能听到利维亚压抑的小小惊呼,看到索菲亚温柔含笑的注视,感受到程爸爸程妈妈欣慰的目光,以及我所有朋友们、程砚初同事们脸上真挚的祝福。雨丝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带着凉意,却无法冷却我们掌心相贴处传来的滚烫温度。

      我们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个象征着承诺的拱门,走向我们共同的未来。

      站在拱门下,面对着我们最亲近的人,主持人用温和的声音引导着流程。没有询问“是否愿意”,没有法律的约束,这只是一场纯粹关于爱与承诺的宣告。

      “现在,请程砚初先生,向季知秋先生讲述他的心里话。”

      程砚初转过身,面对着我。细雨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清亮湿润。他深深地看着我,目光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但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握在手里,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低沉而清晰:

      “知秋。”他叫了我的名字,顿了顿,似乎在平复情绪,“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像一条设定好航线的船,稳定,却也有些……一成不变。我习惯于用理性分析一切,包括情感。我以为我足够了解自己,了解世界。”

      他的声音很平稳,但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用力,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然后,你出现了。像一阵自由又温暖的风,吹进了我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世界。你让我知道,原来心动不需要分析,原来牵挂一个人可以如此自然而然,原来生活里那些琐碎的细节,因为有了另一个人的分享,可以变得如此生动有趣。”

      他打开那张纸,看了一眼,又抬眼看我,眼中是毫无保留的爱意和温柔:“我记得你煮咖啡时专注的侧脸,记得你窝在沙发里看书时慵懒的样子,记得你因为岁安一个傻乎乎的动作而笑倒在我怀里的瞬间,记得你每一次蹙眉,每一次微笑,记得你掌心的温度,记得你身上让我安心的气息。”

      “是你,让我灰色的世界有了斑斓的色彩;是你,让我习惯了孤独的心,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你是我理性人生中,最感性的意外,也是最美好的确定。”

      他放下稿纸,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季知秋,我爱你。今天,在这里,在天地、亲友和这片我们共同热爱的山海见证下,我承诺,将我余生的忠诚、理解、支持和全部的爱,都交付于你。无论顺境逆境,富裕贫穷,健康疾病,我会永远在你身边,尊重你,呵护你,与你共同成长,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雨丝飘落的沙沙声。我看到程妈妈在悄悄拭泪,利维亚紧紧抓着索菲亚的手臂,艾拉和马库斯脸上是动容的表情。我的眼眶也早已湿润,视线模糊地看着他,心里被巨大的幸福和感动填满,几乎要溢出来。

      主持人将目光转向我:“现在,请季知秋先生,对程砚初先生诉说他的心语。”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被我反复修改、甚至边缘都有些毛糙的稿纸。展开时,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雨水偶尔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

      我抬起头,看向程砚初。他正专注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那目光像定海神针,让我的心慢慢沉稳下来。

      “程砚初,”我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哽咽,但很快变得坚定,“很久以前,当我第一次独自来到卑尔根,站在这片常常下雨的土地上时,我曾觉得,这种湿润的、连绵的天气,像极了人生——并非总是晴空万里,常有阴霾和潮湿。但后来,我爱上了这里的雨。因为它让空气更清新,让绿色更浓郁,让彩虹的出现变得更加珍贵和动人。”

      我顿了顿,看向台下我的朋友们,他们对我投来鼓励的笑容,我又看回程砚初:“遇见你,就像在漫长的雨季里,等到了那道穿透云层的阳光。你沉稳,理性,像一座可靠的山,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平静。而你内里的温柔和包容,又像温暖的光,一点点烘干我心底那些不自觉的潮湿角落,让我变得勇敢,变得敢于依赖,敢于敞开自己最柔软的部分。”

      “是你让我知道,被一个人稳稳接住、妥善安放的感觉,是如此幸福。是你用行动告诉我,爱不是束缚,而是成全,是支持我去成为更好的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那些所有琐碎的日常,都因为你,变成了我心底最真实、最珍贵的幸福。”

      我的视线再次模糊,我用力眨掉眼中的湿意,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念出我心底最深的渴望:“程砚初,我爱你。爱你的沉稳,也爱你的偶尔笨拙;爱你的强大,也爱你的脆弱。今天,在这里,在卑尔根的雨中,在我们的朋友和家人面前,我郑重地承诺,我将永远珍视你,信任你,陪伴你。我会用我全部的热情和真诚,去回应你的爱,去构建我们共同的家。无论未来是风雨还是骄阳,我的手都会放在你的手里,我的心会永远向着你的方向。”

      我放下稿纸,看着他,补充了稿纸上没有、却在此刻自然而然涌上心头的话:“你就是我的阳光,我的彩虹,我此生最对的决定。”

      程砚初的眼圈红了,他深深地望着我,那里面有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将我淹没。

      接下来是交换对戒的环节。主持人示意下,马库斯笑着走上前,将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递给我们。

      我们打开盒子,取出那两枚设计简洁却意义非凡的铂金戒指。戒圈在内侧刻着彼此的名字和那个特殊的日期,像一个小小的、只属于我们的秘密。

      我拿起属于程砚初的那一枚,他伸出左手。我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小心地、郑重地将戒指套进他修长的无名指。冰凉的金属触碰到他的皮肤,然后被他的体温渐渐温暖。

      接着,他拿起我的那一枚,同样郑重地、缓慢地,戴在了我的左手无名指上。戒指尺寸完美,妥帖地圈住我的手指,像一个小小的、永恒的烙印。

      当戒指戴好的那一刻,台下响起了热烈的、压抑不住的掌声和欢呼声。利维亚甚至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主持人微笑着看着我们,用充满祝福的语气说:“现在,如果你们愿意,可以亲吻你们的爱人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卑尔根温柔的太阳雨中,在壮丽的峡湾背景前,程砚初上前一步,双手轻轻捧住我的脸。他的指尖微凉,带着雨水的湿润,但他的目光是滚烫的。

      他低下头,吻住了我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它轻柔而绵长,带着庄重的承诺和无限的爱怜,像这卑尔根的雨,细腻,绵密,深入心扉。我闭上眼睛,回应着他,感受着唇齿间那份独一无二的温度和气息,感受着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的存在,感受着周围亲友们祝福的目光和雨丝落在我们身上的凉意。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所有的情绪都达到了顶峰。这一刻,世界只剩下我们,和我们之间那份确认无疑的爱。

      掌声再次热烈地响起,伴随着善意的笑声和欢呼。

      当我们的唇终于分开,额头相抵,微微喘息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圆满感和幸福感,将我们紧紧包裹。

      仪式的主要部分就此礼成。主持人做了简短的结语,祝福我们未来的人生旅途充满爱与光明。然后,便是自由活动和时间。

      大家纷纷围拢过来,向我们送上最热烈的拥抱和祝福。

      利维亚第一个冲过来,用力抱住我:“季!太棒了!你的誓词美极了!程医生也是!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索菲亚温柔地拥抱我,在我耳边轻声说:“为你感到高兴,季。真的。”
      艾拉和马库斯也轮流拥抱我们,马库斯用力拍着程砚初的肩膀:“好兄弟,恭喜!要永远幸福!”
      程爸爸程妈妈走过来,程妈妈眼中还含着泪花,她拥抱了我,又拥抱了程砚初,声音哽咽:“好孩子,都是好孩子……要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程爸爸也红着眼眶,用力握了握我们的手:“恭喜你们。”
      张主任和林师兄也送上了他们作为长辈和同事的诚挚祝福。

      细雨依旧飘洒,阳光时隐时现,在平台上投下变幻的光影。我们和大家一起喝着香槟,吃着阿斯特丽德夫人准备的精美小点心,聊着天,笑着。氛围轻松、温馨,无拘无束,正如我们所期盼的那样。没有传统的婚宴喧嚣,只有至亲好友的陪伴,和这片天地山海共同构成的、无比自由的庆祝。

      我和程砚初端着酒杯,站在栏杆边,看着脚下的峡湾美景。雨丝斜斜地飘进来,落在我们的酒杯里,落在我们的礼服上,但我们毫不在意。

      “紧张吗?”我笑着问他,重复了在飞机上的问题。

      他摇摇头,握住我戴着戒指的手,指尖摩挲着戒圈,目光望向远方的山水,声音低沉而满足:“只剩下幸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卑尔根的春日白昼虽长,但夜晚终会降临。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完全停了,天空呈现出一种干净的、介于墨蓝与深紫之间的颜色,几颗明亮的星星已经开始闪烁。平台上的串灯被埃尔林先生点亮,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与城市的灯火和峡湾的波光交相辉映。

      大部分宾客已经先行下山,回酒店休息或自行活动。只剩下我们,程砚初的父母,以及我的五位好友,还留恋在这片美好的夜色中。阿斯特丽德夫人体贴地为我们准备了毛毯,大家裹着毯子,坐在长椅上,或者靠在栏杆边,喝着热巧克力,低声交谈,享受着仪式后的宁静与温馨。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最先抬起头,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快看……天上!”

      我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仰头望去。

      只见原本深邃的夜空中,靠近北方天际线的位置,一抹极其淡雅、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光带,正如同一条轻盈的薄纱,缓缓铺展开来。它不像我在冬季北极圈内看到的极光那样浓烈、舞动激烈,而是非常柔和、安静,像一缕被风吹散的、发着绿光的烟,又像一位羞涩的精灵,在春日的夜空中,短暂地、矜持地露出了她的裙袂。

      是极光!

      在卑尔根的春天,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奇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被这突如其来的、梦幻般的景象攫住了心神。那抹绿色的光带持续了大概只有几十秒,非常短暂,却足够绚烂,足够铭心刻骨。它静静地横亘在天际,与地上的城市灯火、峡湾波光、以及我们平台上温暖的串灯,构成了一幅超越想象的美好画面。

      就在那极光达到最清晰、色彩最分明的一瞬间,程砚初转过头看我。

      他的眼眸在夜色和极光微弱的映照下,亮得惊人,里面倒映着天空那抹神奇的绿,也倒映着我的身影。

      无需言语,我们同时向彼此靠近。

      他伸出手,将我轻轻揽入怀中。我仰起头,迎上他落下的吻。

      这个吻,不同于仪式上那个庄重承诺的吻,它更加深沉,更加炽热,带着对奇迹发生的感激,对命运眷顾的惊叹,和对彼此深入骨髓的爱恋。极光在我们头顶无声地绽放,像上天为我们点燃的、最盛大的庆典礼花。清冷干净的空气包裹着我们,峡湾的微风轻拂着我们的发梢和衣角,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天地万物,都成为了我们爱情的背景和见证。

      当我们的唇瓣终于依依不舍地分开,气息交融,在寒冷的夜空中呵出淡淡的白雾时,那抹极光也如同它出现时那般悄然,开始迅速地淡化、消散,最终隐没在深蓝色的夜空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美,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

      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幻觉。那是真实发生过的,独属于我们此刻的奇迹。

      我依旧靠在程砚初的怀里,仰头看着那片恢复宁静的夜空,心脏还在为刚才那极致的浪漫而剧烈跳动。看着站在我面前,周身还萦绕着夜色与星光,眼神温柔得像要将我融化的程砚初,一个念头,一句用我第二母语酝酿了许久的话,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脱口而出。

      我看着他,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无比幸福的笑容,用清晰而温柔的挪威语,轻声说道:

      “M? v?r kj?rlighet vare like evig som regnet i Bergen.”(愿我们的爱像卑尔根的雨一样,永无停歇之日。)

      程砚初虽然只能听懂部分挪威语,但他从我的眼神,从我语气里那份深沉的爱意和祈愿,明白了这句话一定承载着我最重的感情。他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望着我,然后将我更紧地拥入怀中,在我耳边,用中文,低沉而坚定地回应:

      “好。永无停歇之日。”

      他的声音融入卑尔根的夜色,带着雨的湿润和极光的余韵,清晰地烙印在我的心上,与我的誓言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我们对未来,最美好、最永恒的约定。

      平台上的灯光温暖,亲友们的低语和笑声隐约传来,峡湾的风带着海藻的气息轻轻吹过。我们相拥着,站在卑尔根春末这雨后晴朗、却见证了极光奇迹的夜空下,站在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也站在我们共同未来的起点上。

      心中再无彷徨,只有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对眼前人,对往后余生的,无限期盼与热爱。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21.05.2027 Berg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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