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不愈之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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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郁情抄了近路，步履沉重地往自己那间客房走。
四下寂寥无人，只有独照着她的泠泠清辉。
她一个人找钩月阁阁主？恐怕不行。
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说不定她还没打听到半点有关阁主的消息，自己先被刺客折了半条命。
拉上莫鸣泉？傅郁情又兀自叹了一声。
莫鸣泉是向往自由的人。她的飞镖应该飞到天涯海角去，而不是被束缚在自己身边。
说到底，傅郁情还是觉得一身顽疾不仅拖累了她自己，更拖累了身边的人。莫鸣泉不善言辞，可傅郁情既然有心，就能知道她为自己付出过多少精力。
光是莫鸣泉这些年对傅郁情明里暗里的照顾，足够傅郁情愧疚一辈子了，若要对抗钩月阁，必然是一条险之又险，难上加难的路，哪里还能再拉上她？
楚颐桢更不必谈，木师姐留下来的人，就算今后拜了师，也只是以礼相待，没办法像云舒清和莫鸣泉一样推心置腹的。
思来想去，傅郁情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云师姐。
既然所有的麻烦都是玉弓明夜剑带来的，那无论云师姐作何打算，她都要从云师姐那里探到此剑的消息。
傅郁情所在的客房与莫鸣泉的客房紧挨着。放眼一望，每间窗子里都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傅郁情便猜她是睡下了。
心中卸了几分沉重，傅郁情用隐隐作痛的手轻轻推开了房门，却不想那个被她误以为早已睡下的人正坐在她房间里，手拄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原来还在等她？
傅郁情脚步一顿，原地左顾右盼了一会，轻手轻脚地拿起一张毛毯盖在莫鸣泉身上。
“回来了？”莫鸣泉眉头轻挑，含笑结束了自己的蓄意假寐。
傅郁情的脸上有一瞬间出现了呆愣的表情。
她很少近距离观察莫鸣泉，尽管机会很多，但大多数时候只是看，眼神在那里，心思却不在那里。如今眼里心里盛的是同一个人，看莫鸣泉也不像从前的莫鸣泉了。
傅郁情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她应了一声，瞟了一眼燃尽的蜡烛，重新点燃了一支。
暖茸的黄光不偏不倚打在莫鸣泉的半张脸上，摇曳着她眼眶里的柔波。
莫鸣泉目力比傅郁情好了太多，所以很快便发觉到傅郁情无论是点烛还是落座，动作都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手脚。
“这是等了多久？”傅郁情心不在焉地问。
“哦，没多久，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回来了。”
莫鸣泉在这方面撒起慌来早已得心应手，她直了直身板，假装没看出傅郁情的不同寻常。
“李姑娘她怎么样？”莫鸣泉往傅郁情那边凑了凑，仔细端详她的表情，又问道。
莫鸣泉本来是想直呼李思游的名字的，但是嘴一张才发现她混淆了李思游、李思湲和李韶景这三个人姓氏相同的人，哪个都叫不出名字，索性通通称为李姑娘。
“思游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虽然不是傅郁情和李韶景告诉她的。
傅郁情现在没有心思管告诉李思游的人是谁，她稍稍敛眉，心中不断盘算着如何让莫鸣泉不要参与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中。
看着傅郁情的模样，莫鸣泉就知道她还有话要说。她下意识摩挲起腰间的飞镖，另一只手极有耐心地敲着桌案，眼中毫无困倦之意。
“阿潮。”
“嗯？”
莫鸣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很意外傅郁情会这样叫她。
只听傅郁情徐徐问道：
“咱们在风雨山庄叨扰许久，等楚颐桢过几日和我行完拜师礼后，我们也是时候离开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先前莫鸣泉想带傅郁情远离是非，傅郁情拒绝了她，所以傅郁情心想，莫鸣泉大概还会像从前一样游历四方，两个人少有见面吧。
“这问的什么话？”
莫鸣泉有些意外，还以为傅郁情是回心转意，心里白高兴一场，但还是故作轻松道：
“大概是去再去凛阳城偷个一招半式，才好和你切磋啊。不过这事不急，更要紧的当然是和你一同与长清剑尊见面了再说。”
要是傅郁情一个人去见她，莫鸣泉不放心。
可是傅郁情的缄默无声无息地吞噬了她的期待，她忍不住开始想，有什么理由不放心呢？人家是正儿八经拜盛掌门为师的亲师姐和亲师妹，怎么不比她这个早早出师的门徒亲近多了，真有什么事，也轮不到她指指点点吧。
傅郁情知道莫鸣泉对衔鹤门感情不深，总像寄人篱下的孩子，即便她主动开口，傅郁情也还是以为她不情愿，便又说了几句话，但莫鸣泉别的都没听进去，只问了一句：
“你要赶我走？”
莫鸣泉目不转睛地盯着傅郁情，这是她从一堆无用之语中总结的唯一一句有用的话。
“……是。”
傅郁情不明白她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又说得那么夸张。
只是分别而已——傅郁情想了想，自己也有些心虚。
莫鸣泉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像是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开始不断绕着傅郁情踱步。
事出反常必有其因。
傅郁情和旁人不一样，旁人数着过往才知道年岁，她守着年岁倒推自己还剩多少光阴，死神急不可耐地推着傅郁情一步紧接着一步往前走，所以不能以常理推测傅郁情的行径。
在傅郁情卸防之际，莫鸣泉忽然抓起傅郁情的手腕，惹得傅郁情倒吸一口凉气：
“为什么？你和长清剑尊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骇人的冰凉传到莫鸣泉掌心，莫鸣泉眉头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用手背贴了贴傅郁情的脖子——还是凉的，一点热度都没有。
从前傅郁情一旦受伤就意味着血流不止，伤口也难以愈合，可物极必反，待傅郁情学成独门心法后，竟能自行控制血的流动，防止失血过多，但代价之一便是失温。
这是傅郁情的秘密，也就是说，一旦傅郁情这样做了，就意味着她身上有伤。
莫鸣泉什么也没问，冷着脸顺着她的胳膊摸了几下，便发现了傅郁情手掌有多狼狈。
傅郁情没想到莫鸣泉居然一下就猜准了她的用意。她眼神瞥向一边，做足了心理准备，一下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些年你在我身边，我病了倒了都是你在照顾…你就不累么？我都替你累。趁现在摆脱我，还不算太晚。”傅郁情不敢看莫鸣泉的表情。
……摆脱？傅郁情说的是什么鬼话？
傅郁情的表情愈是凝重认真，莫鸣泉就愈是气极。
“不算太晚！？晚了！”
莫鸣泉一甩手，气呼呼地往下说：
“这种话要是在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说，我真的就走了。可惜你陪我习剑的时候不说，我求你替我参加宗门会武的时候不说，去昴州的时候还不说！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什么都经历过了，你突然不想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们早就分不开了！”
傅郁情始终没有看她，只有泪簌簌落下：
“……你不知道，李思游方才要了结她自己，我才知道我一个人的痛苦抵不过她们几百人死去亲人的痛苦，也不可能比她们的痛苦更大。我可以放下自己的仇恨，但我不能放下她们的恨。”
傅郁情战栗地攥紧了血淋淋的手——她不想让伤口愈合，她想永远记得她们的彻骨之痛！
“阿生，什么抵得过抵不过的！痛苦发生在你身上，那就是你最大的痛苦！她们算什么啊！？”
莫鸣泉见傅郁情没有反应，气得浑身燥热，她极快地抽出一枚飞镖，右手高高举起，而手中的飞镖正对着不是别的，而是莫鸣泉自己的左手。
这回傅郁情被莫鸣泉的举动吓得不轻——那可是江湖上最快最灵巧的一双手啊！莫鸣泉在拿它做什么！？
可是莫鸣泉早已冲昏头脑头脑，她看着傅郁情，眸光闪烁：
“阿生，我明白了，你不就是要记住这种痛苦，好为死去的人报仇么？好，我不会阻拦你，我没有这种痛苦，但我要和你一起记得！”她要在掌心留下一道和傅郁情一样的疤。
莫鸣泉盯着自己的手，恍然想起了数年前在神佛前许下的愿望，或者说下定的那个决心。
飞镖还没有落下，却已扎进傅郁情眼睛里。傅郁情觉得今夜所有人都疯了。
“莫鸣泉——你——咳咳——”
冷汗浸透了傅郁情的衣衫，寒气却早已不复存在，傅郁情忙起身阻止，却身子一晃，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在莫鸣泉身上。
那一瞬间莫鸣泉脑海里的什么复仇和痛苦啊，都被傅郁情这一栽丟到九霄云外去了。
飞镖不知道在惊慌失措中被丟到了哪里，莫鸣泉顾不上置气，抱起傅郁情就想往外走。
“我现在……会被人看出……异样……”血泪交融在傅郁情含糊不清的话语里。
莫鸣泉一声不响地抱着傅郁情，没有再向前一步，也没有回头。
傅郁情模糊的目光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的五官如同死在了脸上，等着什么人将她起死回生。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不愈之痕（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