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她火烧龙袍》南枝焰

69、杨如晦之谋（2）

　　次日晨间 深巷

　　鸡啼刚歇，平静巷道中有人大声惊喊：“死人了啊——死人了！”

　　这一嗓子，把更多的人吸引了过来：“天哪……快报官，快去报官！”

　　时过两刻，平京府尹廖敏带人赶来时，巷子首尾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本来深巷就窄，廖府尹不得不让巡捕房的人出马，才清空周围，让仵作得以验尸。

　　“李兄，此女是怎么死的？”廖敏站在尸体旁，小声问道。

　　李天白带着羊皮手套翻了半晌竹筠，此刻正蹲着：“此女股间伤有功夫，但脖颈间勒痕才是致命之处，是被人掐死的。
　　身上衣物潦草，但没有被人奸污，我想，应是她在与歹人角力间，歹人失手掐死了她，且歹人不止一位，她身上有多处手指淤青，非出自同一人。”

　　廖府尹捡起旁边被撕下来的破布条：“罗裙烂了，长裤却完好，而这屁股上的伤，她还有余力处理，
　　至少受刑之后她换了衣裳，只怕是在行路之时，被歹人觊觎了美色。”

　　此时李仵作手微一停顿，小心攥着拳站起身，凑近廖敏，低声道：“府尹，你瞧。”

　　他手中是块银子，初看并不觉得特别。

　　“官银？！”廖敏借着袖子遮掩，将李天白手中的银子接过来细细查看，
　　眉间挤出一个川字，“错不了，这是从银铤底部绞下来的，这半个字，是官。”

　　“依属下看，此女只怕是被哪家高府赶出来的，股间之伤，有几杖打在了关节处，就算不死，她这辈子也都别想再站起来了……”李天白如是道。

　　这会儿廖府尹明白了个大概，知道不能再深查下去，因为平京最不缺的就是官，很不缺的，是比他大的官。

　　有些事，只要不被捅出来，捅成大篓子，那么粉饰太平，就是最好的选择。

　　思及此，他将银子敛入袖中，扬声道：“在场众人可有谁识得此女子？有人目击到案发之时吗？”

　　“官爷……”一小老头在巷口虚虚出声，“老朽昨日买卖归来，听到了这里的声响。”

　　廖敏脸色晦暗变化，让差役将人放进来：“老大爷，你轻声说，本官就在这里，无需使力。”

　　“是，昨日老朽挑着扁担经行此处，听到了些污秽之语，但老朽胆子小，没敢细看，”老头小声道，“不过大概也就是街头巷尾的那伙乞丐。”

　　“原来如此。”廖敏放下心，还以为自己要再造杀业，掏出根银铤奉上，“老者，你这话很重要，本官聊表谢意，请务必收下。”

　　老头高兴接过：“多谢官爷！”

　　之后廖敏对此案拍板定性：先奸后杀，杀人者即为平京乞丐。

　　可那按理来说，应该被乞丐一同觊觎的银铤正在他的袖兜中，李天白褪下羊皮手套，垂目不语。

　　平京府尹换了又换，而李天白能稳坐平京第一仵作的位置，除却手艺，更重要的，就是他会“不语”。

　　其实昨晚竹筠在那些乞丐手底下苦苦挣扎时，元青争就藏身在不远处。

　　她与落籽贴墙而站，那群乞丐与她俩，只差一个拐角的距离。

　　救竹筠？

　　柔和黄昏打在墙头瓦间，她抬起小臂，盖住自己的双眼，可是耳朵还能听见，于是她又抬手堵耳朵。

　　额角渗出虚汗，最终，她要越过落籽出去救人。

　　“郎君？！”落籽低声惊问，伸手拦住她。

　　“救人。”元青争浑身都在抖。

　　落籽两相思忖，劝道：“郎君，我们本想做的谋财害命之象，跟现在异曲同工啊，竹筠被他们割舌带走一定活不了，还不用脏了我们自己的手。”

　　二人的原计划，是乞丐觊觎竹筠的银子，但在大街之上人来人往，他们必然不好动手，只能先掳人。

　　隐蔽处，乞丐抢了银子后逃走，她们再上前给竹筠一个痛快。

　　元青争心绪激荡，连牙齿都在打颤：“纵然胜者为王败者寇，她也不该这么去死。”

　　竹筠不一定会被卖去何方，受何遭遇。

　　那边乞丐们不顾竹筠求喊，兴奋地商量着：“咱们手头没利器，先给她打晕，藏到城外桥洞！”

　　“……我听郎君的。”落籽感受到她的愤怒，说着就要现身。

　　“等等！”元青争又拉住他，“或者，我们也可以不用打架。”

　　她将那柄剑从落籽手中拿过来，低声道：“这些乞丐在铜驼大街上瞧见过我，
　　我现在在他们眼里，好歹也算是个江湖侠女，就拿这‘侠女’的形象吓一吓他们，未尝不可。”

　　万一他们以为我是个江湖高手，以一挡百，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争相奔逃，亦可达成救人目的。

　　“如若未能镇住？”落籽问道。

　　“打。”元青争言简意赅。

　　“……唯。”

　　那边竹筠嘴巴被塞着她包袱一角，满满登登，几个乞丐正在对她动手：“不是？打了这么多拳，她怎么还不晕？”

　　“滚！死老头瞧什么呢？！”一乞丐忽而愤喊。

　　他本就没凑到竹筠近前，此刻便举着拳头去赶人：“跑到这僻静地方卖馍馍，你故意的吧！”

　　此时又过去两人，好似是要去抢老头担子里的馍馍，几人嚷嚷着行远了，眼看要出巷道，他们将老头赶走之后，折返而归。

　　乞丐分成两拨。

　　剑锋缓缓划过鞘边，调子喑哑，最后清明。

　　铮——

　　“放开她！”元青争声音沉入丹田，闪出身位，站在巷口，提着出鞘长剑。

　　这会儿太阳歇了，她连个影子都没有，五脏狂跳，再度暴喝：“松手！”

　　远处那帮乞丐顿步半晌，继而嘀嘀咕咕。

　　竹筠原本被压制得无法动弹，此刻趁着那几个乞丐走神之际，抽手扒拉掉嘴里的布。

　　屁股太痛了，周围都是伤口流出的血液和脓液，可她连翻身都做不到：“大侠……救救我……”

　　这时那三个乞丐互相搂着肩、挡着脸悄悄走了，竹筠处那五个还没动。

　　“滚！”元青争又嚎一嗓子。

　　“哎呀，走吧走吧，谁知道这女侠哪家的，带着那么多银子走江湖，不是有人护着，那就是武道高手，咱们别惹不该惹的人。”

　　“挡着脸挡着脸，她记不下我们所有人的脸，回头她要是报官，咱们打死不承认就行了。”

　　“走走走。”

　　待那几个乞丐悻悻而走，元青争才感觉自己两条腿已然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她当然是紧张的，虽然身旁有落籽，算不上“孤身犯群”，但要打八个，胜面虽有，可动静一定会闹大，届时她与落籽便不好脱身了。

　　她要的是嫁祸，而不是被目击打架伤人，扭送官府，暴露身份。

　　所以硬挨到那帮乞丐退出巷道后，她猛然坐倒在地。

　　落籽只顾着欣赏爱人了，没接住元青争：“郎君！”

　　竹筠劫后余生，放声痛苦。

　　血液急速回流，元青争就坐在巷口，静静地听她哭。

　　良久，她拄着落籽缓缓站起，收剑，朝竹筠走去。

　　视野里再度出现媚娘的脸，竹筠的泪变了意味：“恩人，谢谢你……”

　　可元青争这会儿已缓过劲来，她还要办正事。

　　那就是依着杨如晦，名正言顺的杀了竹筠，依着太子，名正言顺的杀了竹筠。

　　元青争居高临下，声音还有些发虚：“你决定以自身为皇后设局时，就该想到全身而退不了，事后还想着去飘香酒楼拿银子，那就是蠢上加蠢。”

　　“你，你是谁派来的？”竹筠那张才堪堪放下恐惧的脸，除却疲惫，再度爬上惊恐，“媚娘，你才救了我，难道又要杀了我？
　　你放我一马，你留我一条命，我求求你了，我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筹谋到如今的……”

　　照着元青争的推测，竹筠完美诠释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只是她不知这可恨之人，是否有着可悲之苦。

　　但……

　　元青争抿着唇，缓缓跪下，伸手向自己怀里掏出半块银铤，塞进竹筠小衣，轻声道：“你不死，我娘就要死，我没得选。”

　　“你娘是谁？！”

　　“家慈，杨如晦。”

　　“……她何时生的女儿？哈哈，”竹筠含泪摇头，似是更相信元青争是被杨如晦派来的杀手，“她要杀我灭口？”

　　“嗯。”元青争站起身，朝落籽一打手势。

　　“……是我太天真，想赌人心，觉得她是暗夜光束，不承想，竟也会变成锋刃寒芒。”竹筠在流泪，却是嘲讽般地笑了。

　　她还以为，杨如晦能再救她出水火一次。

　　“我以为，你是个善人的……”竹筠最后还想再赌一赌，元青争是否会心软。

　　善人？
　　元青争转过身去。

　　落籽半跪压身，出手紧紧掐住竹筠的细颈，越掐越用力：“愿你下辈子再聪明些，谋划得更周全。”

　　至少也要想办法让自己有行走的能力，说不定还能逃脱。

　　善恶终难辨，因果我自偿，我这手上不止你一条人命，以后也只会更多。
　　元青争望着天色，如是想。

　　她回想自己几年前第一次杀人，杀的是妙龄前夫。

　　竹筠慌乱地去掰脖颈间，那让她逐渐窒息的一双手：“你……”

　　眼球充涨，血丝攀升，天地虚化。

　　“呃……”
　　竹筠最终还是把借来的力气丢了，命也丢了。

　　她的筹谋本就不磊落。

　　从最初失手打碎杯盏，皇后轻轻放过了她，到皇后一次次的心软，觉得她小屡屡放任，致使她发觉，原来还有这么条污蔑的路子可以走。

　　横竖她想要的，是皇后失宠，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月光耀向大地，落籽喘息着缓缓松开手。

　　探过竹筠颈侧搏动，确认竹筠已死透，他们在确认自己没掉什么东西后，借着月影，匆匆离开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