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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得窥世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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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 刑案司
“什么?!”元青争紧紧抓着官服袖子,质问,“司伯的意思,就让我们二人拿着这种东西写结案书?”
盛舒宇在一旁眼中晦暗不明。
魏司伯屋内,二人面前的书桌上是口供:
远山受老道的长寿诱惑,穿上假鱼皮在河边绑走幼童,常从后门回观。
老道因自身所需,渴望长寿,乃至永生,便将孩童灌上药吊起,于内脚踝处划一伤口,涂抹不愈之药。
下置铜盆收集血液,用以炼制“延年益寿大补丸”。
孩童之血数量跟不上用量,好在城外东边的小时山上,有许多人生下来丢弃不养的女婴,未免其落入牲畜腹中,远山时常去捡。
“写好之后,找高志瞧一瞧,再给本官看过,”魏司伯坐在桌后椅子里,吩咐道,
“另外那些孩子的父母,过了正午会来认尸,你二人去帮忙罢。”
“司伯,不是这样的,这几纸口供不对!尸体也不能被带走!”元青争急色道。
魏司伯一掌拍在口供上,震得桌子都在抖:“元青争,注意你的态度!”
元青争立时收劲,压下心火,缓下声音:“司伯,下官昨日清晨审过远山,他说过那老道受人指使,情节与今日这份口供有出入。
且卷宗上也记载了河里那鳄怪,是远山及老道抛出的障眼法,这东西是从何而来,又是怎么来的,口供上只字未提!”
魏司伯板着脸:“不是他又能是谁?口供已然在此!”
“京中有人,在求邪药。”盛舒宇沉声开口,“司伯,让我二人再查一查吧。”
可,有时天道未必酬勤,努力了也并非就一定会结好果。
魏司伯明知不对但毫无办法:“此事就这么办吧,写好结案书,本官为你们上报表功,更何况,你们已查无可查。”
元青争突觉一些不好的预感:“司伯此话何意?!”
盛舒宇反应过来:“难不成,那些人已经……”
“昨夜有人劫狱,三清观一干人等,尽数死在牢中,今早,大牢已经清扫了。”魏司伯这会儿语气才虚下来。
“灭口,这是灭口!”元青争脱口而出。
“胡言乱语!”魏司伯肃然道,“明明就是有人想救这些妖道出去,以求延年益寿大补丸的秘方,妖道不给,那些贼寇才奋起杀人。”
盛舒宇追问:“那些贼寇呢?可有留下尸体?可有捉住活口?”
此时魏司伯连面庞都染上心虚之意:“贼寇武功高强,尽数逃脱。”
“一干人等,俱死牢中?”元青争声音微微发颤。
魏司伯垂着眼皮,“嗯”一声。
元青争终于盘算明白事情本相:
京中求长寿之人位高权重,他要保护自己,所以随手给了刑案司一个“真相”,连大牢都清扫了,只让刑案司尽快结案。
而上一个替死鬼,是我这个新孙山。
现在想想,那何家郎君在护城河边跑马,还跑了整整一天,怎么不算是引我的诱饵呢?
何狗与邢正川,是听命行事的小喽啰,是上面,上面那位高权重之人,不想让我入仕,不想让我好过!
是谁,此人是谁……缘故何出?!
我自问官场中只与褚太尉还能称一声叔侄,从未开罪过高位权臣……难道,跟我爹有关系?!
但而今想得再多,元青争也不得不承认,她中计了:“我不结案。”
魏司伯并不惯着她,抬眼对盛舒宇道:“他不结,你来结。”
盛舒宇退了一步没全退:“司伯,请让下官再去一趟三清观,若是查不到新的线索……下官结案。”
二人行过官礼退到屋外,元青争急切道:“复光,昨日我们抓人时,已将三清观翻了个底朝天,你认为那里还会有新的线索吗?”
盛舒宇无言,只摇了摇头。
“一定还会有办法的,这样,三清观你先去,”元青争镇定道,“事到如今,
这些孩子的尸体,便还给他们的父母罢,只是我们先不要结案,再查一下,多查一下?”
看着她那殷切的眼眸,半晌,盛舒宇轻轻点头。
午时正,刑案司天井摆了许多具小孩尸体,前来认领的大人们个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庭院仿若一个巨大的灵堂。
“蛋啊……你死了让娘怎么活啊……”
“妮子呀……是爹不好……”
日头毒辣辣钻钉脊背,可这些失了孩子的父母浑然不觉。
那旧部最初同元青争哭过一场,之后千言万谢,道以后如有能用上他的地方,一定万死不辞,才带着孩子尸身离开。
元青争看着,却弯不起半点唇角。
更多人眼眶凹陷,只能抱着孩子瘫坐在地,枯树般的眼球一滴泪也流不出,面色无光,恍若痴傻。
“这……这是我的孙儿……”
声音有些熟悉,元青争定睛一瞧,正是那腰间悬了个破旧铃铛的老乞丐。
她灵光一闪,快步上前:“老人家,你曾言家中所有的银钱,都用来打点上官了,是吗?”
老叟见是元青争,忙跪下要行叩拜大礼:“多谢小侯爷,多谢小侯爷为我找到孙儿,老朽虽死无憾了……”
“莫要言生死。”元青争拉起他,急道,“我只问你,你打点上官的银钱可留有收据?你是打点的谁?又为何打点到倾家荡产?”
“啊……第一次事发,听说官爷们也是焦头烂额的,但案子到了平京府衙后,府尹却总把找孩子的案子往后放。”
老叟断断续续道,“所以为了尽早找回自家孩子,许多人都交到府尹那里诸多银钱,但……这种事怎么会有证据?”
说完这些,老叟又开始抹眼泪:“老朽落到今日这般,也是因为找我孙儿心切。
我的小辈只有这一个了,我就变卖房产,凑了我能凑的所有钱用来打点,今日还能见到我孙儿,我已经……我已经无憾了。”
老叟现在的样子看着就像活透了一般,但元青争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瞟过一眼二人脚边的大堆白骨:“老人家,我现在要抓住这件事的幕后之人,你能否帮我一帮?”
得了老叟首肯,她才高声喊道:“若有人曾交到平京府尹那里诸多银钱,请到本官这里来签个字,画个押。”
院中天井渐渐空了,连一根白骨都没剩,盛舒宇在此时踏进院子。
元青争得了满满登登两张纸,迎上去问道:“复光,如何,找到新线索了吗?”
盛舒宇神色颓然:“有人在昨日对三清观又进行了一次破坏,我什么都没找到。”
话虽这样说,可事实并非如此,他撒谎了。
“没关系的,我这里还有一个方法,这些丢了孩子的人,全都给平京府尹行过贿。”
元青争强自稳定心神,“我猜这府尹必是受了幕后之人的指令,才总把关于护城河怪的案子往后拖,
我这里签了一份名单,拿着这份名单告到御史台,不愁他不供出幕后之人。”
看着她手中那薄薄的两张纸,盛舒宇叹道:“青争,事到如今,我们已经输了,说一句事后诸葛的话,昨日抓人回来后,我们应该亲自审的。”
“是,此事我们做的欠妥,以后便该吃一堑长一智了,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青争,”盛舒宇敛去所有表情,沉息道,“我们已经输了,结案罢!”
元青争整个人凝固一瞬:“……不,我不结案,我这里不是还有一个方法吗?复光,我们再试试。”
“你这个想法即使付诸行动了,也撼动不了幕后之人一分一毫!”盛舒宇道,
“罢了,你现在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想试的话你自己尽管去试,我就在这里写结案书,等着你死心归来,署了名字递上去!”
元青争气急败坏:“盛舒宇,好,算我看错你了,你不查,我自己查!”
“你不结案,我结!”盛舒宇看起来倒还平静,“你的动作最好是快一些,不然我要是想独占功劳,就不等你来署名字了。”
“小人!”恶狠狠骂过,元青争风风火火出门,但她并没有去御史台,而是奔去了平京府衙。
盛舒宇驻足在原地,纠结地看着她的背影。
府衙里,元青争对府尹又是威逼利诱,又是软言相劝,把曹抒那些伎俩学了个十足十,收效甚微,最后还是去了御史台。
几日后,平京城有了新谈资:
“哎!你知道吗?咱们府尹啊,被撸了!”
“知道知道,说是他尸位素餐,所以革官去职,又因为情节沾点恶劣,所以一撸到底。”
“公文这么大白话吗?不多搞两个文绉绉的词?”
“……公文现在还贴在布告栏上呢,写得文雅极了,你自去背吧。”
“……”
刑案司里,盛舒宇在写结案书尾章,旁边听到这个消息的元青争如遭雷击,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她三两句把自己的第二版结案书匆匆收尾,顾不得还在上值,急吼吼奔去府衙。
有人去报魏司伯她擅自离岗,魏司伯却呵斥了那人:“你管好自己!”
他其实是欣赏元青争的。
毕竟这沸沸扬扬两月有余的悬案,元青争背负着三日不破案,此生便不得再考的巨大压力,伙着盛舒宇竟一日半就探破了。
魏司伯知晓,元青争一定会在这个案子里得到属于自己的经验与教训。
比如,下次要保护好案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