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茶咬痕》忆独眠

13、第十三章：融冰与无声的蜕变

　　旧宅之行，像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手术，强行剜去了易词安心头那颗溃烂多年的脓疮。归程的车上，他异常沉默，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戒备的琥珀色瞳孔里，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紧靠着车窗，试图与身边的男人拉开最远的距离。而是微微偏着头，望着窗外流逝的夜景，目光有些空茫，却又透着一丝卸下重负后的疲惫与……茫然。
　　厉君晏也没有说话。他只是专注地开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人。他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温柔。他知道，此刻的易词安需要的不是言语的安慰，而是无声的陪伴和绝对的安全感。
　　车子平稳地驶回酒店地下车库。易词安解开安全带，动作还有些迟缓。厉君晏先一步下车，绕过来替他打开车门，然后极其自然地向他伸出手。
　　易词安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的大手，犹豫了仅仅一秒，便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了上去。指尖冰凉。
　　厉君晏稳稳地握住，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包裹住那份冰凉，然后稍稍用力，将他从车里带出来。他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就这样牵着他的手，走向电梯。
　　掌心相贴的触感清晰而温暖。易词安没有挣脱，甚至几不可察地，回握了一下。那力道很轻，却让厉君晏的心湖，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易词安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手指纤细白皙，被厉君晏麦色的大手完全包裹，形成一种奇异的和谐与……依赖感。
　　回到顶层套房，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夜色的清冷。易词安站在玄关，有些无所适从。旧宅里汹涌的情绪似乎还在体内残留，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脆弱。
　　“去泡个热水澡，会舒服点。”厉君晏松开他的手，语气如常地建议，仿佛刚才一路的牵手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他走到吧台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
　　易词安接过水杯，温热的水流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他抬起眼，看向厉君晏。灯光下，男人的侧脸轮廓清晰英俊，眼神沉稳。就是这个男人，带着他踏入了最深的恐惧，又将他安然无恙地带了出来。
　　“谢谢。”易词安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厉君晏深深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去吧。”
　　易词安没有再说什么，端着水杯，走进了主卧的浴室。他将自己浸入温暖的水中，热水包裹住身体，仿佛能洗去从旧宅带回来的所有阴冷和尘埃。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厉君晏挡在他身前推开那扇红门的样子，回放着那个空荡荡的储藏室，回放着他靠在他怀里无声哭泣时，那只轻柔拍抚他后背的手……
　　那些画面，不再仅仅带来刺痛，反而混杂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当他穿着柔软的浴袍走出浴室时，发现厉君晏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客厅处理公务，而是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望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他似乎也刚洗过澡，换上了一身深灰色的丝质睡衣，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听到脚步声，厉君晏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易词安被热水蒸得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长发上，眼神深邃了几分。
　　“饿不饿？让人送点宵夜上来？”他问。
　　易词安摇了摇头。他现在没有任何胃口，只觉得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疲惫。“我想睡了。”他低声说。
　　“好。”厉君晏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易词安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床铺柔软温暖，带着阳光晒过的气息，和……一丝厉君晏身上特有的雪松清香。他侧过身，背对着窗户的方向，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厉君晏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他关掉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床头灯的声音。然后，是另一侧床垫微微下陷的动静。
　　厉君晏也躺了上来。
　　同床共枕，似乎已经成了这几日心照不宣的惯例。但今晚，似乎又有些不同。
　　易词安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的体温，他的呼吸，甚至能想象出他躺在床上的姿态。若是以前，他必定会全身僵硬，充满戒备。但此刻，那种感觉却奇异地……并不让人讨厌。甚至，在那片由痛苦记忆带来的冰冷和虚无中，身后那个温暖的存在，成了唯一可以抓住的实在。
　　他没有动，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试图拉开距离。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易词安以为自己会失眠，但或许是旧宅之行耗尽了所有心力，或许是身边均匀的呼吸声带着某种催眠的魔力，他的意识竟然渐渐模糊。
　　就在他即将沉入睡眠的边缘时，一条结实的手臂，带着试探性的轻柔，小心翼翼地，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易词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只手臂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了，动作顿住，仿佛在等待他的反应。只要他表现出丝毫抗拒，就会立刻收回。
　　易词安的心脏在黑暗中剧烈地跳动起来。理智的警报在脑海中尖鸣，提醒他保持距离，保护自己。但身体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在那温暖踏实的怀抱靠近时，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他太累了，累到不想再伪装，累到想要一点点真实的温暖。
　　在长久的、仿佛凝固了的沉默之后，易词安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后靠了靠，让自己的脊背，更贴近身后那个温暖坚实的胸膛。
　　这是一个无声的、却清晰无比的信号。
　　身后的人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那条手臂更紧地、却又不会让他感到束缚地，收拢了。厉君晏的胸膛完全贴合上他的脊背，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敏感的后颈。
　　一个完全契合的、充满了保护意味的拥抱。
　　易词安的身体，在那全然包裹的温暖和安全感中，一点点放松下来。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的船，卸下了所有风帆和戒备。他甚至无意识地，在那怀抱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发出一声满足的、极其轻微的喟叹。
　　厉君晏感受到了怀中人全然交付的放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低下头，一个极轻极轻的吻，如同羽毛拂过，落在了易词安柔软的发间。
　　“睡吧，安安。”他在他耳边，用气声低语，带着无尽的怜惜和承诺，“我在这里。”
　　这一次，易词安没有再做噩梦。他在那个温暖安全的怀抱里，睡得无比深沉，无比安稳。仿佛过去二十年的颠沛流离和恐惧不安，都在这一夜，找到了最终的归宿。
　　第二天清晨，易词安是在生物钟的作用下自然醒来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满房间。他发现自己依旧被厉君晏从身后拥在怀里，两人的姿势甚至比昨晚睡下时更加亲密无间。他的后背紧贴着厉君晏温热的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平稳有力的心跳。
　　而厉君晏似乎醒得更早，但他没有动，只是安静地拥着他，仿佛在享受这清晨的宁静和怀抱里的温暖。
　　易词安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惊慌失措地挣脱。他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这份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归属感。他甚至能闻到厉君晏身上干净的皂荚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雪松味，一种令人安心的、属于“家”的味道。
　　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动了一下。
　　“醒了？”厉君晏低沉沙哑的声音立刻在头顶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磁性。
　　“嗯。”易词安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还带着睡意。
　　厉君晏的手臂稍稍松开了一些，让他可以转过身。易词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转了过去，面对面地看向厉君晏。
　　晨光中，厉君晏的眉眼显得格外清晰柔和，那双墨黑的瞳孔里，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深沉，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粹的温柔和满足。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易词安，目光专注，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易词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想低下头。
　　厉君晏却伸出手，指尖轻轻托住他的下巴，阻止了他低头的动作。他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珍视。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指腹轻轻摩挲着易词安下巴细腻的皮肤。
　　易词安迎着他的目光，在那片温柔的墨色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不再是那种精准计算过的、完美的影帝式微笑。而是卸下了所有伪装和负担后，从心底流露出来的、带着一丝羞涩和释然的、真实的笑。
　　“还好。”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柔软。
　　厉君晏的瞳孔，因为那个真实无比的笑容，微微缩紧，随即，漾开了更深、更浓的笑意。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易词安的额头，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一个无比亲昵、充满了爱怜和安抚意味的动作。
　　易词安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份无声的亲密，心底最后一点坚冰，也在这温暖的阳光下，彻底消融。
　　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演技和伪装活下去的易词安。他的世界，终于照进了一束真实而温暖的光。
　　而这束光，来自身后这个，名叫厉君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