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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破晓时分 ...

  •   自那晚从厉家老宅归来,一种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在易词安的心底悄然发生。那顿看似寻常的家宴,像一把精心打磨的钥匙,轻轻旋开了他心扉深处某扇紧锁的门。门后透出的,不再是童年记忆里阴冷潮湿的寒气,而是厉家客厅里温暖的灯光、餐桌上氤氲的食物香气,以及厉父沉稳的棋语、厉母温柔的叮咛。
      他开始在夜深人静时,不自觉地回味那些细节。厉怀远落子时指尖的力度,苏婉音为他夹菜时眼角的细纹,甚至老宅书房里淡淡的墨香和檀香混合的气息……这些温暖的碎片,与他记忆中那个充斥着尖叫、摔打和冰冷黑暗的“家”,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一种陌生的、名为“归属感”的芽,在他荒芜的心田上,颤巍巍地探出了头。
      厉君晏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的安安,似乎比以前更放松了。那种时刻萦绕在他周身、如同受惊小兽般的警惕感,正在一点点消融。他会更自然地靠在厉君晏怀里看书,会更主动地分享片场的趣事,甚至会在厉君晏处理紧急邮件到深夜时,默默为他端上一杯温热的牛奶,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陪伴。
      这种变化让厉君晏欣喜若狂,但他并未因此放松。他知道,易词安内心的坚冰虽已融化,但冰层下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并未真正愈合。它们只是被暂时的温暖掩盖,依旧在暗处隐隐作痛,伺机而动。
      果然,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易词安再次被噩梦魇住。
      不再是之前那种模糊的恐惧,这一次的梦境异常清晰。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狭小黑暗的储藏室,门外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和重物倒地的巨响。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窗户,如同记忆中那个同样暴雨的夜晚,他被反锁在屋内,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住脖颈,无法呼吸……
      “不……妈……别锁我……放我出去……”易词安在梦中无助地挣扎,额头上布满冷汗,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浸湿了枕头。
      “安安!安安!醒醒!”厉君晏第一时间被惊醒,立刻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打开床头灯,柔和的灯光驱散了部分黑暗。他轻拍着易词安的脸颊,声音焦急而沉稳,“是梦,只是梦,看着我,我在这里!”
      易词安猛地睁开眼,瞳孔涣散,充满了未散的惊惧。他急促地喘息着,看清眼前的人是厉君晏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他的睡衣前襟,将脸埋进他胸膛,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发抖,呜咽声压抑而破碎。
      “好了,好了,没事了,雨已经停了,你看。”厉君晏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背,声音低沉而充满安抚的力量,他示意性地看了一眼窗外已然变小的雨势,“我在这儿,哪儿都不去,没人能伤害你。”
      他抱着易词安,直到他的颤抖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厉君晏没有追问梦的内容,只是无声地提供着依靠。待易词安情绪稍微稳定,他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喂他慢慢喝下。
      看着易词安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厉君晏的心揪紧了。他知道,单纯的安抚和陪伴,或许能暂时驱散噩梦,却无法根除孕育噩梦的土壤。那些创伤,需要更专业、更系统的方式去面对和处理。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易词安醒来时,眼睛还有些肿,情绪低落。厉君晏没有去公司,一直陪在他身边。早餐时,他看似随意地提起:“安安,最近睡得不太安稳,我认识一位很不错的心理医生,姓温,是这方面的专家,也很擅长处理……创伤后的情绪问题。要不要……找个时间,我们去聊聊?就当是普通的朋友见面,放松一下。”
      易词安握着勺子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厉君晏。男人的眼神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全然的关心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明白厉君晏的用意。去看心理医生,意味着要主动去触碰那些他努力掩埋的过去,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剥开自己的伤口。这需要巨大的勇气。
      他垂下眼睫,沉默了许久。餐厅里只剩下窗外鸟鸣和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厉君晏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
      最终,易词安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重新抬起头,迎上厉君晏的目光。他的眼神虽然还带着一丝脆弱,却多了一抹清晰的坚定。
      “好。”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去。”
      这个决定,比他拿到任何一个影帝奖杯都需要更大的勇气。这意味着,他不再只想依靠厉君晏的庇护来暂时遗忘,而是真正地、主动地,想要为自己,也为他们共同的未来,去面对和解决那些深植于心底的顽疾。
      厉君晏的眼底瞬间涌上难以抑制的心疼和赞赏。他伸出手,紧紧握住易词安微凉的手:“我陪你一起去。任何时候,需要我,我都在。”
      第一次去见温医生,是在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温医生的咨询室布置得温馨而私密,窗外是郁郁葱葱的绿植。温医生本人是一位四十岁左右、气质温婉沉静的女性,眼神包容而有力,没有任何攻击性。
      厉君晏陪着易词安到了咨询室门口,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体贴地在外面的休息区等待,将空间完全留给他和医生。
      独自面对温医生,易词安最初十分紧张,双手不自觉地交握,指节泛白。他的语言变得极其谨慎,带着演员本能的修饰和距离感,试图用完美的叙述来掩盖内心的波澜。
      温医生并不急于深入,只是温和地引导,像朋友聊天一样,从易词安近期的睡眠、工作压力等日常话题切入,慢慢建立信任。她没有轻易下判断,只是专注地倾听,偶尔提出一些开放性的问题,帮助易词安梳理自己的情绪。
      “当您感到焦虑或恐惧时,身体会有什么感觉?”温医生问。
      易词安沉默了一下,努力描述:“……会觉得很冷,像掉进冰窖里,喘不过气……然后,会想把自己藏起来,越小越好,最好谁都看不见。”
      “那种感觉,让您联想到什么?”温医生的声音很轻柔。
      易词安的指尖颤了颤,没有立刻回答。咨询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空调细微的运行声。他闭上眼,似乎在与某种巨大的阻力抗争。良久,他才极其艰难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像小时候,被关在……小黑屋里。”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脸色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腰间那串细金链,因为他身体的细微颤抖,发出了几声极轻的叮咚声,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温医生的目光扫过他下意识护住腰间的手,眼神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是温和地记录着,然后引导他进行简单的呼吸放松练习。
      第一次咨询结束,易词安走出咨询室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透出一种释放后的疲惫与……一丝难以形容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一角。
      厉君晏立刻起身迎上去,没有多问,只是自然地揽住他的肩膀,递给他一瓶拧开的水:“累了?我们回家。”
      回家的车上,易词安异常沉默,靠着车窗,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厉君晏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将车开得更加平稳。
      直到车子驶入私宅的地下车库,熄了火,车内陷入一片寂静。易词安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沙哑:“她……温医生,问我……那时候是什么感觉。”
      厉君晏的心一紧,侧头看他。
      易词安没有看他,依旧望着窗外模糊的墙壁,仿佛在自言自语:“我说……很冷,很黑,想消失。”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跟一个陌生人……说了这些。”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羞耻,但隐约的,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厉君晏伸出手,覆盖住他紧紧攥着的手,用力握了握:“你做得很好,安安。非常勇敢。”他知道,迈出这一步,对易词安来说有多么艰难。
      易词安转过头,看向厉君晏。车窗外的光线昏暗,勾勒出男人坚毅而温柔的轮廓。他忽然倾身过去,将额头抵在厉君晏的肩上,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厉君晏微微一怔,随即心中涌起巨大的怜惜。他伸出手,将易词安轻轻拥住,一下下拍着他的背,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和力量。
      他没有说什么“都过去了”或者“我会保护你”之类的话,他知道,此刻的易词安需要的不是承诺,而是无声的陪伴和接纳。
      此后,易词安开始定期去见温医生。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时好时坏。有时,他会因为触及到某个核心创伤而在咨询中情绪崩溃,回来后长时间地沉默,或是异常粘人,需要厉君晏寸步不离的陪伴。有时,他又会因为某一点小小的领悟而显得轻松许多,甚至会主动和厉君晏分享治疗中学到的情绪调节技巧。
      厉君晏始终扮演着最坚实的后盾。他从不打听咨询的具体内容,除非易词安主动提起。他只是在易词安情绪低落时,给他一个无声的拥抱;在他需要独处时,给他安静的空间;在他取得一点点进步时,给他最真诚的肯定和鼓励。他细心观察着易词安的变化,调整着与他相处的方式。
      他开始注意到,易词安在做噩梦的次数在缓慢减少,即使做了噩梦,惊醒后平复的时间也在变短。他不再那么抗拒提及与“家”相关的字眼,甚至有一次,在路过一个儿童游乐场时,他看着里面嬉笑玩耍的孩子,轻声对厉君晏说:“如果以后……我们有孩子,一定不要让他害怕回家。”
      那一刻,厉君晏的心像是被温暖的潮水淹没。他知道,易词安正在一点一点地,从那个黑暗的囚笼里走出来,尝试着去构建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充满光明的未来。
      治疗的道路依然漫长,旧日的伤痕也不会一夜之间消失。但易词安的眼神,正在逐渐发生变化。那层常年笼罩在他眼底的、自我保护般的薄雾正在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清晰的、对未来的希望和一种内在生长出来的力量。
      一天傍晚,两人在庭院里散步。夕阳将天空染成绚丽的锦缎。易词安忽然停下脚步,看着天边瑰丽的色彩,轻声说:“厉君晏,谢谢你。”
      厉君晏侧头看他:“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修复的瑕疵品。”易词安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谢谢你,只是陪着我,等我自己……慢慢好起来。”
      厉君晏心中震动,他伸手,将易词安被风吹乱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指尖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他的目光深邃如海,里面盛满了无需言说的爱意和理解。
      “因为我知道,”他低声说,声音沉稳而坚定,“我的安安,本来就是一颗蒙尘的明珠。我要做的,只是拂去尘埃,等你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破晓时分,黑夜终将散去。而易词安知道,无论这个过程还有多长,身边这个紧握他手的男人,都会陪他一起,等来天光彻底大亮的那一刻。他们的依存,在共同面对风雨的过程中,淬炼得更加坚韧和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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