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茶咬痕》忆独眠

3、第三章：“偶遇”与糖分补给

　　慈善晚宴后的几天，易词安刻意让自己沉浸在工作的忙碌中。新剧本的研读、广告拍摄、杂志专访……他用密集的行程填满每一分钟，试图将那个带着唇印的茶杯和厉君晏灼人的目光暂时封存在记忆角落。
　　但他发现，这比想象中更难。
　　那个男人的存在感太强。即便不在眼前，他留下的印记也无处不在——手背上早已消失的创可贴触感，耳垂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拂过，还有那句低沉沙哑的“不急”，总在不经意间闯入脑海，搅乱他一池看似平静的心绪。
　　易词安知道，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他惯用的自我保护机制正在失效。面对厉君晏，他那套“释放暧昧-引导靠近-适时抽身”的熟练流程，似乎从第一步就开始偏离轨道。厉君晏不是那些会被他清纯表象和精湛演技轻易迷惑的追求者，那个男人太过深沉，太过敏锐，他的回应强势而直接，仿佛早已看穿他完美皮囊下的所有伪装。
　　这种失控感让易词安感到不安，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丝被压抑已久的、对真实碰撞的渴望在悄然萌动。
　　周三下午，难得没有安排任何工作。易词安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将自己裹在一件宽松舒适的浅色针织衫里，独自一人溜出了公寓。他有一个秘密基地——一家藏在老城区深巷里、鲜为人知的甜品店，名叫“甜隅”。
　　这家店是他一次迷路时偶然发现的，店面不大，装修是温暖的原木风格，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黄油、奶油和糖分的甜蜜香气。这里的甜品师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手艺却堪称一绝。最重要的是，这里足够隐蔽，让他可以暂时卸下“易影帝”的光环，像个普通人一样，尽情享受他挚爱的甜食。
　　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熟悉的甜香扑面而来，易词安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连口罩下的唇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下午时分，店里客人寥寥。他习惯性地走向最里面那个靠窗的隐蔽卡座。
　　点了招牌的熔岩巧克力蛋糕和一杯手冲瑰夏咖啡，易词安摘下口罩和帽子，任由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轻轻靠在柔软的卡座背垫上，望着窗外巷子里斑驳的墙壁和偶尔走过的行人，心情是许久未有的放松。
　　当服务生将那份外表焦脆、内里流淌着浓郁巧克力酱的熔岩蛋糕端上来时，易词安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难以掩饰的愉悦光芒。他拿起小银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看着温热的巧克力酱如同岩浆般缓缓流出，送入口中。
　　瞬间，极致浓郁的可可香气混合着微苦和甘甜在味蕾上炸开，细腻丝滑的口感带来无与伦比的满足感。他满足地眯了眯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实到近乎稚气的笑容。这一刻，什么影帝光环，什么人际周旋，什么童年阴影，似乎都被这纯粹的甜味暂时驱散了。
　　他吃得专注而享受，每一口都细细品味，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心爱糖果的猫咪，慵懒而惬意。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店门再次被推开，风铃轻响，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厉君晏今天穿得更为休闲，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外搭深灰色长款呢子大衣，少了些商界巨擦的凌厉，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儒雅。他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目光在店内扫过，然后，自然而然地，定格在了那个最里面的卡座，定格在了正低头专注品尝蛋糕的易词安身上。
　　看到易词安脸上那毫不设防的、满足而真实的笑容时，厉君晏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走到柜台，对那位沉默的甜品师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才迈步走向易词安的卡座。
　　阴影笼罩下来，易词安下意识地抬头。
　　当看清站在桌旁的人时，他握着银勺的手几不可察地一僵，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愕然，随即，那抹真实的、因甜食而带来的愉悦笑容迅速收敛，被一种惯常的、温和有礼却带着恰到好处疏离的微笑所取代。
　　“厉先生？”易词安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好巧。”
　　厉君晏将他瞬间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嗯，听说这里的甜品不错。”他语气平淡，目光落在易词安面前那只被挖了一小半、露出温热内心的熔岩蛋糕上，“看来易影帝也这么认为。”
　　易词安笑了笑，放下银勺，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味道确实很好。厉先生也喜欢甜食？”
　　“偶尔。”厉君晏的回答依旧简洁，他的目光在易词安沾了一点点巧克力酱的唇角停留了一瞬，然后非常自然地在易词安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不介意拼个桌吧？其他地方没位置了。”
　　易词安环顾了一下确实只有两三桌客人的店内，心里明知道这是借口，但面上却从善如流：“当然不介意，厉先生请便。”
　　厉君晏刚落座，那位沉默的甜品师就亲自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盘走了过来，轻轻放在厉君晏面前。盘子里，赫然是另一份看起来更加诱人的熔岩巧克力蛋糕，旁边还配了一小球香草冰淇淋。
　　“您的蛋糕，厉先生。”甜品师的声音低沉。
　　“谢谢。”厉君晏微微颔首。
　　易词安看着这一幕，心底的讶异更深了。厉君晏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而且似乎很受店主优待。这位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会独自一人来这种小巷深处的甜品店？这个认知，让厉君晏的形象在易词安心中又增添了一抹难以捉摸的色彩。
　　“厉先生是这里的常客？”易词安试探着问，用勺子轻轻搅动着杯里的咖啡。
　　厉君晏拿起银勺，动作优雅地切下一块蛋糕，他没有立刻吃，而是看着易词安：“这家店的主厨，以前在我旗下一家酒店担任甜点主厨，后来想开间自己的小店，我投了点钱。”
　　易词安恍然，原来如此。这解释合情合理，却又透露出厉君晏无处不在的影响力。
　　“看来我今天沾了厉先生的光，能吃到主厨的特别款待？”易词安看着对方盘子里那份似乎更完美的蛋糕，半开玩笑地说。他注意到厉君晏的那份熔岩蛋糕，巧克力浆流淌得更加汹涌，色泽也更深邃。
　　厉君晏将那块带着流淌巧克力的蛋糕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了一下，然后才看向易词安，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你想尝尝我的这份吗？”
　　易词安的心跳漏了一拍。这邀请太过暧昧。分享食物，尤其是甜品，在某种语境下，亲密程度不亚于共享一个吻。他看着厉君晏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的情绪难辨，但绝不仅仅是客气。
　　易词安迅速调动演技，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和为难的笑容：“这……不太好吧？厉先生您慢用，我这份已经很好了。”他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的边界，即使内心对那份看起来更美味的蛋糕确实有那么一丝好奇。
　　厉君晏没有强求，只是淡淡地说：“他的配方改进了不少，苦度更高，甜度降低，更适合不太嗜甜的人。”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看你好像更喜欢甜一点的味道。”
　　易词安握着勺子的指尖微微收紧。厉君晏在观察他，而且观察得很仔细。他喜欢吃甜食这个秘密，他自认隐藏得很好，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助理都只知道他“不排斥”，而非“极度喜爱”。
　　“偶尔需要补充糖分，保持状态。”易词安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属于敬业演员的标准答案。
　　厉君晏不置可否，继续享用他的蛋糕。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银勺偶尔碰触瓷盘的轻微声响。但这沉默并不完全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彼此试探的气流。
　　易词安低下头，继续吃自己那份蛋糕，但心情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美味的甜品似乎也失去了一些魔力，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对面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身上。他能感觉到厉君晏的目光时而落在他脸上，时而落在他手上，带着一种审视的、玩味的温度。
　　终于，易词安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用餐巾仔细擦拭干净嘴角。他抬起头，发现厉君晏不知何时也已经用完，正端着咖啡，静静地看着他。
　　“吃好了？”厉君晏问。
　　“嗯，很美味。谢谢厉先生的……推荐。”易词安微笑道，准备起身告辞。这场“偶遇”该结束了。
　　“等一下。”厉君晏却叫住了他。
　　易词安疑惑地看向他。
　　厉君晏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不大的小桌，向易词安伸出手。
　　易词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
　　厉君晏的手停在半空，指尖方向正对着易词安的唇角。他的眼神很专注，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这里，沾到了一点。”
　　易词安瞬间反应过来，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刚才明明擦过嘴了！是故意的，还是……
　　没等他动作，厉君晏的指尖已经极其轻柔地、快速地擦过了他的唇角。那触感温热，带着一点点薄茧的粗糙感，一触即分，快得像是错觉。
　　“好了。”厉君晏收回手，神情坦荡得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易词安却觉得被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热度迅速蔓延开。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这个男人……他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
　　“谢……谢谢。”易词安勉强维持着镇定，但耳根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泛红，这是他最真实的生理反应，无法掩饰。
　　厉君晏的目光在他绯红的耳尖上停留了两秒，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看不清。“不客气。”他站起身，“一起走？我送你。”
　　“不用了厉先生，我开车来的。”易词安立刻拒绝，他现在急需一个人静一静。
　　厉君晏没有强求，只是点了点头：“好，那……下次见，易影帝。”
　　他的语气平常，但那句“下次见”却带着一种笃定的意味，仿佛早已预见了未来的交集。
　　易词安看着厉君晏结账离开的高大背影，直到风铃声再次响起，店里恢复安静，他才缓缓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靠在卡座里。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刚刚被触碰过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的温热和触感。
　　他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空了的蛋糕盘，又想起厉君晏的那份，想起他自然坐在自己对面，想起他那句“你想尝尝我的这份吗”，想起他伸手擦掉自己嘴角奶油的举动……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巧合的“偶遇”吗？
　　易词安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自己在经历最初的慌乱和戒备后，内心深处，竟然对这场明显是精心策划的“偶遇”，以及那个男人强势又温柔的靠近，产生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和贪恋。
　　甜食带来的短暂慰藉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在他心湖深处，悄悄漾开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