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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保温杯里的白山茶 ...

  •   《无声之境》剧组正式开机前的剧本围读会,安排在市郊一家环境清幽的酒店会议室。易词安提前十分钟到达,推开厚重的隔音门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导演陈默坐在主位,神色严肃,两旁是制片、编剧以及其他主要演员。
      易词安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室内扫过,随即,在靠近窗边的位置,定格在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上。
      厉君晏果然在。
      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衫,没有打领带,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里,手边放着一台亮着屏幕的平板电脑,似乎正在处理公务。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沉稳内敛的儒雅。但即便如此,他周身那股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气场,依旧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与他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易词安收敛心神,脸上挂起惯常的温和笑容,快步走上前,先与导演陈默和制片人打了招呼。“陈导,王制片,抱歉我来晚了点。”
      “不晚不晚,词安你很准时。”陈导对他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对专业演员的认可。
      易词安这才转向厉君晏的方向,语气带着适当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厉先生。”
      厉君晏从平板屏幕上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墨黑的瞳孔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微微颔首:“易影帝,坐。”他示意了一下自己身旁空着的位置。
      那个位置,离主位很近,也离他最近。
      易词安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坐下,将剧本和笔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拿出来,动作从容,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座位安排。但他能感觉到,当他在厉君晏身边坐下时,会议室里有几道目光似有若无地扫了过来,带着探究和了然。
      剧本围读正式开始。陈导要求严格,每个演员都需要带着情绪朗读自己的台词,并随时可能被叫停,讨论人物动机和表演细节。气氛很快变得专注而紧张。
      易词安全神贯注地投入进去。当他念到林默的台词时——那些大多是内心独白,需要通过语气、停顿和呼吸来表现失语者的无声世界——他完全沉浸在了角色里,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压抑的痛楚和渴望。
      在他朗读的间隙,他无意中伸手,想去拿面前会议桌上摆放的瓶装水。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先他一步,将一个纯白色的保温杯轻轻推到了他的手边。
      易词安动作一顿,侧过头。
      厉君晏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自己那份剧本上,手指刚刚从保温杯上收回,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他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地说了两个字,刚好能让易词安和离得最近的陈导听见:
      “温的。”
      易词安看着那个陌生的、线条简洁优雅的保温杯,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拧开了杯盖。
      一股清雅恬淡的香气袅袅升起。杯子里泡着的,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几朵舒展的、洁白无瑕的山茶花,在水中缓缓旋转,花瓣边缘泛着极淡的黄色,水温恰到好处。
      白山茶……
      易词安想起慈善晚宴上,自己刻意用唇印杯喝下的,就是这种茶。厉君晏记住了。而且,他不仅记住了,还特意准备了保温杯,保证了温度。
      这个认知让易词安指尖微微发烫。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就着杯口,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滑入喉咙,带着山茶花特有的清甜和一丝极淡的涩意,恰到好处地滋润了他因念台词而有些干涩的嗓子。
      很舒服。
      他放下杯子,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厉君晏似乎毫无所觉,依旧专注地看着剧本,只是在易词安放下杯子后,极其自然地伸手,将杯子又往他手边更近的位置挪了挪。
      这个小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刻意,仿佛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但易词安却无法忽略。他能感觉到周围若有若无的目光似乎又多了一些。陈导甚至往这边瞥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但什么都没说。
      围读会继续进行。每当易词安停下思考,或是端起水杯喝水的间隙,他手边那个白色保温杯里的茶,永远是温热的。他不需要起身倒水,也不需要担心水凉,那个杯子就像有个无形的守护者,始终为他提供着最及时的补给。
      易词安从一开始的些许不自在,到后来渐渐习惯。他甚至开始依赖这种无声的照顾。在激烈的情感戏份朗读后,喝一口温热的白山茶,仿佛能稍稍抚平角色带来的情绪震荡。
      中间休息时,易词安起身去洗手间。回来时,他看到厉君晏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背影挺拔。而他的座位旁,那个白色保温杯的盖子已经被重新盖好。
      易词安走过去坐下,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保温杯的杯身。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他的、温热的体温。
      他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下午的围读会节奏更快,对林默这个角色的挖掘也更深。有一场戏,是林默回忆起童年时因无法说话而被同龄人欺凌孤立的情景,情绪需要从麻木的绝望,到无声的呐喊,再到最终一丝微弱的、对光明的渴望。
      易词安念完那段长长的、没有台词的内心独白描述后,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这段表演难度极大,完全依靠眼神和极其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来传递海啸般的情感。
      陈导沉吟了片刻,看向易词安:“词安,这一段,你打算怎么处理那个眼神的变化?从绝望到渴望,这个转折点很难把握,稍微过一点就会显得假。”
      易词安微微蹙眉,他确实还在摸索这个度。“陈导,我觉得关键在于‘呼吸’。当那丝渴望出现时,林默的呼吸应该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加重,像是濒死的人终于吸到了一口氧气。眼神的变化要跟随这个呼吸的节奏,不能太快……”
      他说着自己的理解,但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无法精准地描述出那个瞬间的感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旁听的厉君晏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可以借鉴一下雕塑《拉奥孔》。”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易词安和陈导,都看向他。
      厉君晏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易词安身上,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那种极致的痛苦与挣扎,被凝固在静止的瞬间。林默此刻的内心就是一座拉奥孔群像,巨大的痛苦将他缠绕、禁锢,让他无法发声,但他看向光明的那个眼神,就应该是拉奥孔仰望神明时,那种混杂着痛苦、不甘、祈求与一丝微弱希望的眼神。不是爆发,而是在窒息感中寻求突破的一个‘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可以试着想象,那股渴望不是向上的喷发,而是向内的,像一颗种子在巨石压迫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顶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厉君晏的比喻精准而富有画面感,瞬间点亮了易词安脑海中的迷雾。他恍然大悟,之前他一直试图表现的是“渴望”本身,却忽略了这种渴望是诞生于何等沉重的压抑之下。厉君晏的点拨,让他一下子抓住了那个关键的核心——在极致压抑下的、细微却顽强的生命力。
      “我明白了!”易词安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一种属于演员找到灵感的纯粹兴奋,“谢谢厉先生!这个比喻太精准了!”
      陈导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厉君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厉总这个角度很独到。词安,你就按这个感觉再找找。”
      接下来的围读,易词安的状态明显更加投入和精准。他时不时会下意识地看向手边的保温杯,喝一口温热的茶,然后继续沉浸在角色的世界里。而厉君晏,除了偶尔在关键处提出一针见血的建议外,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确保着那个保温杯始终是满的,温的。
      会议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众人纷纷起身收拾东西,互相道别。
      易词安也整理好自己的剧本,他将那个白色的保温杯拿在手里,犹豫了一下,走到正准备离开的厉君晏面前。
      “厉先生,”他举起保温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谢笑容,“谢谢您的茶,很润喉。”
      厉君晏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他的目光在易词安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落在他手中的杯子上,语气平淡:“适合就好。”他并没有要收回杯子的意思。
      易词安顿了顿,试探着问:“那这个杯子……”
      “留着用吧。”厉君晏打断他,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剧组拍摄辛苦,喝点温的对嗓子好。”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易词安看似平静的脸,“比凉的东西适合你。”
      易词安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厉君晏的话一语双关,既指茶水温热对身体好,似乎也暗指他那晚在慈善晚宴上喝的凉茶。
      他还想说什么,厉君晏已经微微颔首,转身在一众助理的簇拥下离开了会议室。
      易词安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头又看了看手中质感极佳的白色保温杯。杯身还残留着淡淡的温度,和那个男人掌心的余热。
      他将杯子轻轻握在掌心,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间弥漫开来。
      厉君晏的照顾,细致、周到,无处不在,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他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将易词安包围其中。
      而易词安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急于挣脱。
      他拧开杯盖,里面还有小半杯温热的茶,洁白的山茶花瓣静静沉在杯底。他仰头,将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清甜微涩的茶汤,这一次,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缓缓流入了心底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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