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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糖霜与裂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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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君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沉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片场。
“上来。”
这两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易词安心湖,激起惊涛骇浪。他涣散的意识被强行拉扯回现实,愕然地看着眼前宽厚挺拔的脊背。厉君晏微微弯着腰,姿态自然而坚定,仿佛背起他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片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惊讶、好奇、探究……各种视线如同实质,灼烧着易词安的皮肤。他从未在如此多的人面前,暴露过自己如此脆弱、不堪一击的一面。羞耻感和一种更深层的、对被窥探的恐惧,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不……”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微弱,试图挣脱厉君晏扶着他的手。
厉君晏没有回头,但握着他手臂的力道却收紧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仿佛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只传入易词安耳中:“你走不动。”
不是疑问,是陈述。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易词安靠在他身上时,那微微发颤、几乎无法支撑自身体重的双腿。
易词安僵住了。厉君晏说的是事实。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创伤性闪回,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精神,他现在浑身发软,头晕目眩,确实连站稳都困难。
拒绝吗?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更多的狼狈?
还是……接受这看似屈辱,实则可能是唯一选择的帮助?
易词安闭上眼睛,长而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童年时那些被强迫、被控制的可怕记忆碎片般闪过脑海,让他本能地抗拒这种被支配的感觉。但与此同时,厉君晏后背传来的温热体温,和他身上那股稳定可靠的雪松气息,又像在冰冷的海水中抛下的一根浮木,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最终,残存的理智和对现状的清晰认知,压倒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创伤后遗症。他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咬着下唇,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慢慢地、僵硬地,伏在了厉君晏的背上。
当他的身体完全贴合上那片宽阔的脊背时,易词安的身体有瞬间的紧绷。但出乎意料的是,厉君晏的动作极其稳妥。他轻松地托住他的腿弯,将他稳稳地背了起来,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一丝勉强,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厉君晏的背脊比他想象中还要宽阔、坚实,隔着一层毛衣,能感受到底下匀称而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易词安被迫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整个上半身都紧密地贴合着他。这个姿势过于亲密,几乎毫无缝隙,易词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厉君晏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一声声,敲打在他的耳膜上,奇异地平复着他狂乱的心跳。
一股浓郁而干净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点点烟草味,将他整个人包裹。这气息霸道而熟悉,此刻却成了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存在。他下意识地、几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气,将脸更深地埋进了厉君晏的颈窝。那里皮肤的温度更高,气息也更浓郁。
厉君晏似乎察觉到了他这个小动作,托着他腿弯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又收紧了些,但步伐依旧稳健,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背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他就这样,在全体剧组人员鸦雀无声的注视下,背着易词安,目不斜视地、一步步走出了空旷的摄影棚。他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对任何询问或关切的目光做出回应,那份旁若无人的强势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背上的这个人。
易词安闭着眼睛,将滚烫的脸颊完全埋入那片令人安心的温暖和气息之中。他不敢看周围人的表情,也不敢去想明天会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此刻,他只想逃避,逃避那些探究的目光,逃避刚才那令他崩溃的恐惧,逃避一切……只想躲在这个暂时为他隔绝了风雨的背脊之上。
厉君晏直接将他背到了停在摄影棚外的黑色轿车旁。司机早已机灵地打开了后座车门。厉君晏小心地将他放进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吩咐司机:“回酒店。”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易词安蜷缩在宽大的后座一角,依旧低着头,长发垂落,遮掩住他大部分表情。身体的颤抖已经平复,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和脆弱感,却挥之不去。
厉君晏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试图靠近他。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另一边,目光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留给易词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平复。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车内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从片场带来的寒意。易词安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极度的精神消耗带来的困倦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模糊。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到身边的位置微微下陷。
厉君晏不知何时坐近了一些,依旧没有碰他,只是将一个柔软的靠枕轻轻垫在了他的头侧,让他能靠得更舒服些。然后,一件带着他体温的大衣,轻柔地盖在了他的身上。
易词安在朦胧中,下意识地往那温暖源的方向蹭了蹭,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呓语般的鼻音。他太累了,累到暂时放下了所有戒备和伪装。
厉君晏看着他那张陷在柔软靠枕里、苍白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脸,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怒意(是对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的怒意),还有一种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浓烈到化不开的占有欲。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易词安脸颊时,又生生顿住,最终,只是极其轻柔地,将他散落在脸颊上的几缕墨发拨到耳后,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易词安似乎感觉到了这细微的触碰,但在温暖的包裹和极度的疲惫下,他只是微微动了动,并没有醒来。
车子抵达酒店地下停车场。厉君晏没有叫醒他,而是再次将他背了起来,直接乘坐专属电梯,上了顶层他长期包下的总统套房。
将易词安轻轻放在主卧柔软的大床上,替他脱掉鞋子,盖好被子。厉君晏站在床边,凝视着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眉心的易词安,看了很久。
然后,他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和威严,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寒意:
“查一下,今天片场那个制造意外响声的拟音师。我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另外,通知陈导,易词安需要休息。具体复工时间,等我通知。”
“还有,今天片场发生的事情,我不希望在任何媒体或者社交平台上看到一个字。”
下达完一系列指令,厉君晏收起手机,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照不亮他眼底深沉的墨色。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像一把突然其来的钥匙,强行撬开了易词安紧紧封闭的心门,让他窥见了那完美表象下,深藏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很残忍。
但或许,也只有这样彻底的崩溃和暴露之后,真正的愈合,才有可能开始。
而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会成为易词安的盾,挡开所有外界的伤害;也会成为那把温柔的锉刀,一点点,磨平他心底那些尖锐的伤痕。
厉君晏转过身,目光投向紧闭的卧室房门,眼神坚定而深邃。
易词安这一觉睡得极沉,却也极不安稳。童年的噩梦如同鬼魅般纠缠着他,母亲的斥责声、摔打声、还有那种被关在黑暗中的窒息感,轮番上演。
他在梦中无助地挣扎,直到感觉落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那怀抱带着令人安心的雪松气息,驱散了周围的寒冷和恐惧。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那片温暖,将脸埋进去,贪婪地呼吸着那能让他感到安全的气息。
现实中,厉君晏坐在床边,看着怀里如同受伤小兽般蜷缩着、紧紧抓着他胸前衣襟的易词安,眼神复杂。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只是和衣躺在床边,将陷入噩梦的易词安轻轻揽入了怀中。
感受到易词安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和变得安稳的睡颜,厉君晏低下头,一个极轻、极轻的吻,如同羽毛拂过,落在了易词安光洁的额头上。
“睡吧。”他低声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在。”
夜色深沉,套房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轻轻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