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山挽风》李彧鲤鱼

34、厨子案（一）

　　白虎城，六月初，大雨。

　　这雨总算下来了。夜里暴雨倾盆，冲走闷热，早上变成了小雨，淅淅沥沥，凉气舒爽。

　　山脚下，几间修葺过的茅草屋，一张小黑桌，面对面坐着两个人，边上还站着一个。

　　风屿落道：“开门见山吧，有何恩怨，仇人是谁，跟祖师爷直说，祖师爷给你做主。”

　　对面人穿粗布衣裳，难掩相貌俊美，是第四个分身寄生对象，叫李秋疏。

　　对元宝唱歌哄了一路、贿赂了三十斤的瓜子、山无州抱了一晚上才得来的名字。

　　李秋疏笑起来有点傻气，他搓了下手，道：“我没有仇人，我是想学做饭，说会给我请两个师傅，是你们吗？”

　　他的手，有数道细小伤口，还有三处烫伤。

　　看着是做饭留下的。

　　但，只想学做饭？孙正墨还说只想赚钱呢。

　　风屿落低头笑，再抬起来，煤油灯下目光炯炯，拍着胸脯道：“咱们互相坦诚好吗？我，活了快九百年，没有诚信，早被打死了。所以你有任何顾虑都可以跟我说，不管你要报仇的对象多么位高权重，多么厉害，都没关系，我不怕，也会保密。”

　　李秋疏惊奇地听着。

　　风屿落拉过身边的山无州，拍拍仙剑，道：“看到没，剑术排天下第二了已经，咱有无敌护卫。”

　　李秋疏双手紧握，沉默片刻，下定了决心：“我确实有件事，很难办。”

　　风屿落眼睛一亮：“快说。”

　　“我在这采蘑菇，卖给一户办喜事的人家，说好三天后结账，可是，已经快十五天，他都没给我。问，总是说下次。”

　　“……”

　　李秋疏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能帮忙要回来吗？一吊钱。”

　　山无州望向屋外，山势绵延，有些阴气。

　　风屿落点头答应：“当然。其他呢？仇人什么的。”

　　李秋疏扬起灿烂笑容，摇头说没有仇人，只想学做饭。

　　话都说到这了，风屿落最后确认：“没有仇人？不报仇？不查案？”

　　摇头。

　　风屿落笑着伸出手：“那我们拉勾。如果你后面要我们查案，那就罚你做饭……也非常好吃，但采蘑菇要出点小意外。”

　　山无州抿笑。

　　约定好后，风屿落冒雨讨债。李秋疏收拾篮子和蓑衣，准备去采蘑菇，等待期间，悄悄瞄山无州，这人脸色冷，看着有点害怕。

　　屋里静默，只有雨声滴答。

　　咳了几声后，李秋疏问他需不需要喝水，要不要坐下歇会。

　　山无州不动声色打量他，住在这里被山间灵气滋养，眼睛澄澈干净，是让人舒服的模样。

　　说想学做饭，是可信的，但眉间川字纹略深，有所隐瞒也是真的。

　　既然现在不愿意说，那就以后慢慢看吧。

　　山无州问他想学什么菜。

　　毕竟两个人其实只会一点点菜式。山无州还能炒两个，风屿落恐怕只会各种烤食。

　　提到做菜，李秋疏就很高兴，说什么都想学，最想学鲫鱼炖豆腐。

　　屋外有几片菜地，李秋疏专门种了豆角茄子辣椒小青菜，练习做菜用的。采蘑菇换钱，会买鱼和佐料。

　　听着不难，山无州放心了。

　　一片林木包裹下，雨砸在树叶上，如四面八方的鼓点声。

　　李秋疏在林中快速穿梭，很快捡了半篮子蘑菇。

　　风屿落和山无州走在后面，动作缓慢寻找蘑菇。

　　本来是不让他们来的，山上路难走，湿漉漉的，还有蚊虫，下雨天也没有多余的蓑衣，李秋疏很怕他们受罪。

　　可下雨天去林中采蘑菇，太令人遐想了，还能卖钱，风屿落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一点小雨无所谓。两人不会生病。

　　山无州蹲下来，学样子现拍拍蘑菇头顶，再扒开湿草，往泥里探去，掐住根部，略一使劲，薅起来了。

　　是一块黄色蘑菇，形状流畅，边上带灰，根茎却是雪白，看了看，放到篮子里，再把原处掩埋好。

　　风屿落在挖红色的，好几朵簇拥在一起，非常漂亮。伞面有雨水，盈盈闪光，拍一拍，滑不溜秋。

　　两人离得远，偶尔说两句悄悄话。

　　山无州把自己的猜测说了，李秋疏应该除了做饭还有别的事。

　　人被骗过以后，会怀疑一切，风屿落当时松口，心里也没全信。不想说就不说吧，不必强人所难，等事情来了，自然就知道了。

　　山无州又问，会做什么菜，鲫鱼炖豆腐会吗？

　　难到风屿落了，这个还真不会，他会烤鱼，从河里捞上来，河边洗洗就上烤架，非常香。

　　山无州轻声笑，只能自己尝试后再教了。

　　过了一会，风屿落说起讨债的事。很顺利，把一块砖徒手捏碎就行。

　　但是那家人，家风奇怪，有点横行霸道，说话还很欠。风屿落语气很担忧，觉得这么个人，早晚闯大祸。

　　山无州被一簇黑乎乎肉很厚实的蘑菇吸引，拍了拍，又拍了拍，才不确定地装回篮子。看着跟其他蘑菇格格不入，便又拿出来。

　　听风屿落说道，横行霸道惯了，恐怕吃个大教训才懂收敛。

　　管的还真多。

　　山无州知道，曾经师祖想收自己为徒的，只是师父舍不得。山林远离尘嚣，雨声听多了有恍惚感，不禁想，如果真是被师祖教养，那现在会是什么情景？

　　师祖只收过两个徒弟，师父风雅瑞，和师姑风灵韵，之后风雅瑞做掌门，收了几千个弟子，山无州在其中算小的。

　　为何过了几百年，风屿落突然想收他为徒了？

　　人真矛盾。以前讨厌师祖，庆幸师父坚定，现在不讨厌师祖了，又想问问为什么。

　　想着想着，不受控般起身走过去，就要开口时，突然风屿落也转身看过来，炫耀似的举起一朵灵芝。

　　又鬼使神差似的，山无州左脚一偏往别处去了，把想问的话咽回去了。

　　将白色银耳放在手心晃了晃，细腻湿润，李秋疏心满意足。回头看到他们的篮子，有些疑惑，随后释然，笑眯眯往山上走去。

　　找着找着两人熟练了，很快篮子里都满了。风屿落折了几根细支，现编了个简易篮子，兴冲冲继续挖。

　　红的黄的粉的灰的，都是钱。九百岁的人，依然喜欢赚钱这种朴实的快乐。

　　挖着挖着三人聚到一起去了，这边拍拍拍，挖出来的撕裂声，那边拍拍拍，又一阵裂声，接着拍拍拍，此起彼伏，非常好听。

　　到了集市，摆摊开卖。

　　李秋疏有些震惊：“你们要卖？”

　　这话说的，自己吃不完吧？

　　李秋疏赶紧把他们采的蘑菇拿出几朵来，说只有这七朵能卖，其他有毒的。

　　什么？？？

　　山无州仔细看看两边篮子里的蘑菇，确实长得不一样。

　　“……你不早说？”

　　“你们说采着玩，还专门采有毒的，我以为你们喜欢，看你们那样开心，我就没说。”李秋疏非常无辜，“不可以对别人的喜好说三道四的，我非鱼，不知鱼之乐，不能打扰别人的幸福。”

　　“……谢谢尊重。”风屿落坐在小板凳上，感觉很累又无话可说。

　　山无州指指那一团看起来丑肉很厚实的蘑菇，问那是什么。

　　李秋疏高兴道：“一种肝菌，可好吃了，也有点贵。我采了好几朵，都很大，还很完整，可以多卖点钱。”

　　“哦。”山无州把因为怀疑而留在林子里的蘑菇，彻底遗忘在山上，把有毒的都收好盖住，准备带回去毁掉。

　　心绪还算平和。

　　七朵就七朵吧，有一朵品相好的灵芝，应该能赚不少。

　　后来发现想多了。这里靠山林，下雨天蘑菇泛滥，价钱便宜，李秋疏那一大篮非常好的菇，只有几百文，风屿落山无州两个人摘的，十二文。

　　刚够喝一壶茶。

　　风屿落缓了片刻，气笑了。山无州施法将两人身上泥土湿气去掉，也在笑。

　　李秋疏以为两人真的高兴，承诺说明天早上带他们去山坳，那里瘴气重，毒蘑菇多。

　　风屿落都没力气回他。

　　山无州示意风屿落看街上行人。

　　很快发现，李秋疏和这里的人相比，外貌习惯和口音，都不同。

　　知道他是元宝分身寄生对象，两人就急匆匆找过去，还没来得及观察这座城。这里人的皮肤略白，衣服都有蓝色花纹，脖子上手腕上有银饰，说话嗓音很豪爽。

　　李秋疏，声音温柔，气质带点书生气，他不是本地人。

　　风屿落问道：“你老家哪的？为什么来这啊？”

　　李秋疏在收拾空篮子，头也不抬：“我不知道，我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什么？“你不知道你原来的家在哪？那以前的事情你还知道吗？”

　　“也不知道。”李秋疏背起篮子，笑容温和，“我可能都忘干净了，也可能是孤儿。我不知道该回哪里去，就留在这。山里的房子没人住，我收拾修补，就住那里了。”

　　失忆？

　　山无州蹙眉：“那李秋疏是你本名吗，还是自己后来取的？”

　　“是本名。我就记得自己叫这个。”

　　风屿落站了起来，和山无州面面相觑。原来不是故意隐瞒，是不记得了。

　　一个人好端端的，突然失忆，还来到陌生的地方，元宝分身又选中他，那他失忆的原因一定不简单。

　　李秋疏见状，安慰道：“不用这样，我在这里挺开心的。”

　　风屿落有些心疼，那是，痛苦往事都忘记了能不开心吗？可是元宝分身选你，你也选了它，早晚会想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