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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裁缝案(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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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先天不足,当时血衣又把人缠得太紧,灵力滞涩……
“又活受罪了呀。”风屿落轻叹,慢慢哼起小调。
很多画面就这样闯进山无州脑海,五岁的,六岁的,七岁的,同样的坠落,同样的疼,同样的怀抱,同样的小调。
终于,风屿落把针线取出,丢进水盆里,鲜血晕开,山无州疲累到一丝力气不剩,手滑下来,意识落进黑暗。
肩头湿了一片,手摸过去,山无州脸上都是冷汗,眼角还有泪痕。
风屿落托他下巴,小心地把衣服从人嘴里扯出来,稍稍放开他,拿帕子擦汗。
无知无觉任人摆布,倒是恍惚有几岁时候的乖巧。
小孩总想当大人,跃跃欲试装模作样,不知道真大人都想摸鱼喝茶睡觉。
山无州没了支撑,头歪到一边,眉心微皱起来,看着有些不安。
风屿落心里突然涌起万般滋味。
自从无州道心受损外,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又让他受这种罪。
他一只手紧握,慢慢掰开看,掌心果然被掐出数道指甲血痕。
风屿落拇指抚上去。
这小孩先天不足,常年小病不断,自己作妖跳高时候会犯大病,骨头砸碎似的疼,五脏六腑都痉挛成一团,几次拿灵力补过,已经没大碍了,结果被血衣刺激犯病。
把手治好后,趁人昏睡,风屿落含恨骂道:“怎么劝都不听,要是没跟着下山查案,你能受这苦吗?”
山无州含混应了一声:“嗯。”
“……”
软乎的声音低低的,明明像小孩呓语,却莫名让人动容。
风屿落以前在土里埋过一个水缸,里面是自己拿粮食酿造的醋。
本来是要酿酒的,不知哪个步骤错了,酿成了醋,本着不浪费原则,认认真真封存,挖了个风水上乘的坑埋起来。
多年后,踩着意气风发的步伐去挖出来,只打开一条缝隙,就被怪异的酸味扑了一脸。
现在他的心情,比那一缸坏掉的醋还要酸涩。
几百年,从没想过的事,让山无州闯了进来。
可是要他怎么回应呢?
长久岁月里张扬洒脱的,平静的,荒唐的,恐怖的,绝望悲伤的人生片段,能否继续下去来容纳一个山无州?
那些流淌在山坡上的夜色里、战火烧过的城镇上、风山上长出新绿的春天里的沉思,能否空出一片净土留给山无州?
他本该一个人徒步在萧条的路上,没心没肺吃喝玩乐,在某个时刻来临刹那,跟过往哀痛一起消失。
而不是把最有天赋的山无州带上歪路,最后又留他一人不能释怀。
可他百般给人留余地,山无州听了又忘,千方百计扒门槛。
窗外,能看到远山,飘着成片光点。应该萤火虫,在秋天之前最后一次闪亮,散落又聚合,为生命跳舞落幕。颜色也很应景,略青,像鬼火。
风屿落把人抱进怀里,额头抵着山无州的脑袋,心里悲痛万分。
垂落的青丝里,又多了根白发。
山无州被街上声音吵醒。
还没睡够被吵醒,很不舒服,他蹙眉,指关节揉额头,慢慢睁开眼。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他转头想找人,就看见风屿落伏在桌子上打盹,睡醒后发现有人守着,那感觉很奇妙。
随即脖颈一阵痛,全身都痛,跟挨了拳头似的。
“唔。”山无州撑坐起来,昨天发生什么事了?
店小二敲门送来饭菜。风屿落醒了,立刻转头看床上,山无州一只腿放在床边,一只手还抵着头,肩背缩着,似乎还很难受。
山无州抬头,头回看到风屿落的眸光这样深沉。
这样有重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然让他无所适从起来。
也不止是此刻,昨天风屿落护犊子时候,也跟平时不一样。
“你……”他迟疑着开口。
风屿落疾步蹿过来,声音大惊小怪:“哟,醒了,我看看。”
“……”山无州感觉失误,什么深沉,就是这人没睡醒吧!
接着脑袋被大手捂住。
别人探病都是用手背轻轻检查,这人一巴掌拍他脑门,五指还伸进头发里,感觉下一刻就要被拍碎天灵盖了。
“我觉得我没事,但你再用点力,就不一定了。”山无州瞪着眼说道。
“我试试看。”风屿落手滑到他头上狠狠揉了揉,“没事,你头硬。”
“……”
“下来吃饭。”风屿落去开门,把饭菜拿进来,把桌上收拾了下,书扔到一边,饭菜一样样摆好。
山无州下床后,身上就不疼了,以为自己是睡多了,便没在意。看到被丢到一边的书,好奇地拿过来看。
“状师速成三百条?”
山无州缓缓抬头,预感很不好:“你看这个干什么?”
风屿落倒了杯水递过来:“来,先喝水。这不马上要查案了,我看看状师怎么做的。”
山无州端着水,半天后:“……敢情你什么都不会啊?”
昨天还说得跟真的似的,捕快都被唬住了。
嗯,还是那个熟悉的没心肝的祖师爷。
风屿落坐姿豪放,笑笑没说话,招手让人过去吃饭。
衙门里都是人精,常年跟状师打交道,昨天糊弄过去了,但待会去办事,就会露馅。山无州闷了口水。
窸窸窣窣,元宝钻了出来,对山无州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
风屿落也莫名其妙,难不成以为昨天山无州受罪是因为他么?正要打岔,山无州已经落座吃饭了,神思困倦,并没有多问。
元宝奔向饭桌,眨眼吃掉一半。
昨天蔫蔫的,还以为它食欲下降了呢,又开始了?
山无州看了眼它:“可能饭菜比昨天好吃。”
看他样子就是对昨晚的事没印象了,风屿落放心,虎口夺食,抢了碗粥,舀一勺吹吹。
山无州张嘴。
“……”
“……”
两人同时愣住。
风屿落一顿大笑:“不好意思,忘了你已经不是五岁小孩了。”
山无州冷脸接过碗,将那勺吹凉的粥吃了。
“你不会状师的活,为什么要说这个?”
风屿落吃咸菜:“我们来晚了,到的时候,周竹清已经被当成嫌犯抓起来,外人没办法介入,我知道的只有状师,能上衙门诉讼。”
“可是具体怎么做你不会啊,临时看书能行吗?”
风屿落无比自信:“会一点就可以了。”
山无州闷闷不乐:“就这还让我当弟子呢。”
一只大手刮过来,脑袋被推了几下,差点被粥呛着。风屿落咬筷子笑道:“这么想当我徒弟啊。叫声师父听听!”
“……”山无州是在心里叫过,觉得很新奇,但被人当面点出来,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了的。
他冷酷地低头喝粥。
“嘁,也不知道谁,趁我失忆时候,说他是我徒弟。”
“噗!”山无州咳得惊天动地。
冷战又开始了,风屿落走到衙门口,也没能让山无州开口说半句话。
写了像样的状纸递上去,瘦小精干的府吏收了,打量他们,冷哼,让三天后来看结果。
“?”风屿落怀疑需要用钱打点,道,“我需要先和周竹清见面,询问情况。”
“说了,申请要等三天。衙门那么多案子,是你想先办哪个就办哪个的?都要按流程走。”
三天,周竹清在牢里要受罪。还有,证据被收拾干净怎么办?
虽然风屿落怀疑,那三人在指证之前,已经把能处理的都处理了。
“你真的是状师吗,流程都不知道?”府吏怀疑。
风屿落背过身,当着山无州的面翻书,恍然大悟点头,转身回来,笑了笑:“因为是命案,着急了些。”
山无州对这个自信的状师,有点无语。
风屿落拿出一点钱:“请帮忙带个话,让周竹清放心。”
看卷宗,跟周竹清见面,都要等三天审批,风屿落便问山无州接下来怎么办。
“……”山无州不想说话的,但被气到了,“你是状师,问一个见习弟子怎么办?”
风屿落坦然地有点过分:“纸上谈兵不如亲身实践,你只有做状师的活,才能知道怎么当状师。我现在是师父,有责任教你。”
果然最好的放下方式就是拿起,山无州对师徒关系没有执念了。
“拿不到卷宗,我们只能去打听情况,去布庄,好歹先知道周竹清被指认杀了谁。”
布庄老板先是叹气,再邀请他们坐下。
风屿落多看了布庄老板一眼,他总觉得这些案子,倒霉的就是这些老板。
再者,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孙正墨了,那个到最后一刻都在骗人的姑娘。
老板说他知道的也不多,昨晚准备收拾关门,官兵突然闯了进来,说周竹清是杀人犯。
那三个指认的人,两个姑娘是周竹清的朋友,常来找她。
那个男的,是店里客人,叫宋行,好像对周竹清有点意思,来过几次。
捕快说周竹清杀了两个人,一个就是宋行的妻子,另一个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男的。
事发突然,流言还没传开,大家知道的少。最直接的,其实是去问那三个作证的人,带上衙门小吏,可以合理问询。
风屿落问,作为老板,觉得周竹清这个人怎么样?
老板为难了一下,讪笑道:“按理说,证据确凿,我不该乱说的,但我应该说句公道话啊,也不是为我这店挽回名声,就是周竹清这个人吧,我真不信她会杀人,她太老实了。怎么说呢,她太木了,就是她的脑子,很单纯,做的衣服循规蹈矩,一点火花都没有,所以搁店里两年了,还是学徒。要不是干活认真,我早让人走了。你看,她怎么可能杀人嘛。”
这个印象倒是跟风屿落以为的不一样,能造出伤到山无州的幻境,心里该很有力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