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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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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心魔狡诈,公输蒙横着剑并未放松警惕。
感受到颈上锐利的锋芒,谢寒喻不敢轻举妄动,缓缓放下手臂打量眼前两个人影。
谢寒喻头一回在看见公输蒙这张阴沉的冷脸时满心只有惊喜。
“公输兄!飞檐兄!太好了,看来我这卦算得不错。”
霍桐浅笑着颔首。
唯有公输蒙仍旧执剑不肯收手,眼前这张笑起来又纯又蠢的脸是谢寒喻没错,但同时与他方才的推断相悖。
谢寒喻眼里从来都是先有霍桐才容得下旁人。
可谢寒喻此人从来都不会被公输蒙猜透,他重复唤了两声:“公输兄……”
“公输兄为何不理我,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公输兄?”
“公输兄?”
公输蒙满脑子都被谢寒喻的呼唤声充满,双眼一红,咬牙提剑便刺。
“阿蒙你!”霍桐大惊失色,抢身上前夺剑,可惜慢了一步,那剑依旧是当胸穿过:“寒喻……”
谢寒喻胸前立刻猩红湿濡一片,怔愣地瞧着公输蒙,眼中泪光闪过,却忽然扬起个释怀的笑容。
这个笑太是谢寒喻能做出来的事了,公输蒙心一颤,头一遭后悔自己出招太快。
看谢寒喻踉跄两步,摇摇晃晃要摔,公输蒙长臂一揽,谢寒喻就软软摔进他怀里,失去血色的嘴唇还在嗫嚅着什么。
公输蒙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连忙俯下身凑近去听,听见谢寒喻亲昵地叫:“阿蒙……”
阿蒙。
阿蒙。
阿蒙。
公输蒙用力甩了甩头,怀里骤然一空,听见谢寒喻一声声紧张的呼唤。
他从谢寒喻膝头睁开眼,一只温凉的手尽心竭力地托着他的面颊,谢寒喻的神色跟公输蒙一样苍白。
自从分院后精研卜算后,谢寒喻偶尔会被周围人的情绪影响,今日被公输蒙影响得格外难受,像是胸口堵了块石头,嘴里塞了团黄连,吞不进吐不出。
公输蒙支起身子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阵中,只是眼前浓郁的红雾散了,现下眼眸清晰,明月高悬。
“阿蒙,你还好吗?”谢寒喻凑近观察公输蒙,发现他双眼通红像是哭过,不知在梦里看见了什么,难怪自己连带着也那么难受。
那双充血的眼睛掠过谢寒喻的脸颊,定定看着他的一双清眸。
两双眼睛骤然对上视线,谢寒喻慌忙移开视线,生怕暴露自己发现了公输蒙的小秘密。
公输蒙肩头一沉,像是松了口气,没跟谢寒喻计较,支着脑袋问起霍桐。
谢寒喻站在他跟前,解释道:“飞檐兄去处理妖物了,留我在这里照顾你。”
说到这里,谢寒喻又将公输蒙上上下下检查一通,四肢健全,脑袋清晰,这才放下心来。
“阿蒙你刚刚好生奇怪,一进阵法就像个木头人,低着头不说话,把我和飞檐兄都吓坏了。”
原来进阵法时谢寒喻就跟他们汇合了。
相比这个,公输蒙更在意他的称呼,沉下脸冷言问:“谁许你叫我‘阿蒙’?”
谢寒喻一噎,清楚这是他乳名,平日只有霍桐敢叫,一时自知理亏,紧张地挠挠下巴:“还不是为了叫醒你……”
谁知公输蒙丝毫不领情,硬着声喝道:“乱喊什么,你也想被我捅个对穿吗?”
乳名而已,难不成重要到非得捅他一剑才解气的地步,谢寒喻心里奇怪,连忙摇头:“抱歉,不会再叫了。”
分明是遂了公输蒙的意,他却像是更生气,猛地别过头,提起剑要去帮霍桐,不料被谢寒喻的零碎玩意绊了一下。
谢寒喻赶紧凑上来将自己的宝贝收捡收捡,连声道:“见谅见谅。”
公输蒙眉心轻蹙,指尖紧紧握住剑身。
他觉得自己好奇怪,但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要靠近谢寒喻,就会变得奇怪。
愤愤往前走了两步,公输蒙忽然脚步一顿,后背“咚”一下撞上来个脑袋。
谢寒喻揉了揉脑袋,没跟公输蒙生气,反而关心地凑近:“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
公输蒙垂下眼,目光游移,而后狠狠咬住牙根下定决心,难为情地自白:“我卜算不好。”
谢寒喻恍然大悟,一拍脑门,指了个方向:“飞檐兄在这边。”
他说罢还朝公输蒙笑笑,以示自己没有半分嘲讽意味。
公输蒙抿着唇点点头,算是回应。
二人同行数百步,便与霍桐汇合,他同公输蒙对上目光,略一点头,默契十足地并肩战斗。
有这两兄弟在前面顶着,压根没有谢寒喻施展的机会。
他默默寻摸了个角落里拿石子将局势算了一遍又一遍。
大吉。
甚好。
头一次配合默契从容应对,往后数次地动,他三人亦总能迅速将妖魔清除,另还有闲心在阵中游荡。
公输蒙打头阵,以往跟霍桐夜探过许多回,大多地方他都轻车熟路。
谢寒喻也有幸跟在他二人身后见识到封魔降妖阵眼是何模样,妖气冲天,满目疮痍,一路幸有公输蒙披荆斩棘,等闲妖邪近不得身。
不过公输蒙本人没那么走运,他出手迅猛、招式如雷,丝毫不计后果,经常闯出大大小小的伤来,霍桐负责口头教育,谢寒喻负责替他上药。
起先公输蒙梗着脖子不肯让谢寒喻碰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袖手旁观的霍桐,像只被遗弃的狼犬。
后来次数多了,公输蒙难免有碰不到伤口的时候,只得将头低下头来任由谢寒喻摆弄涂药。
他跟谢寒喻的相处虽然磕绊,但还算过得去。
卜院的事不多,谢寒喻每次去不是被拉上牌桌猜子,就是被推去蒲团上入定。
其实这些并非于修习无益,谢寒喻觉得自己的五感比初分院时灵敏许多,预感和实打实的卜算也相错无几,院中师兄还夸他有天赋。
谢寒喻难为情地接受了夸奖,有天赋也得肯下苦功夫能有收获。
就这么悠悠过了些日子,时值初冬,天气已经很冷,张口能隐约辨出雾气,院中苍翠的竹叶早已变成一地枯黄,被谢寒喻捧进筐里丢进炭盆里,烧了烘肉干。
这天谢寒喻又在膳堂碰见宁远正,分院后他进了武院,总是见着公输蒙就绕道走,是以同谢寒喻也是难碰见一面。
二人曾经也算点头之交,碰见了总要寒暄两句,正巧说到小寒那日是宁远正生辰,适逢书院难得的休沐,他打算在山脚酒肆里摆几桌酒,与众友同乐。
寿星公有请,谢寒喻怎好意思推拒,点头应下。
既要赴宴,总得备礼才是,这可叫谢寒喻头疼了好些日子,他对宁远正的喜好可谓是全然不清楚。
“何须忧心?”霍桐听了他的担忧只是浅浅一笑,身姿岿然如山,不论遭遇多少风吹地动都不会倒。
有霍桐这句话,谢寒喻的心顿时就定了下来。
壶嘴里袅袅升起热气,二人相对而坐,相视无言,恍若万籁俱寂。
霍桐斟了杯热茶放在他手边:“宁远正既然从武,你送他一只剑穗便是。”
剑穗。
谢寒喻觉得这个主意真是好极了,投其所好又不算贵重,免了他荷包一遭大劫。
小寒当日,地上落了一层薄雪,谢寒喻仰头看天,呼出的雾气比天上的云还要白。
谢寒喻穿着书院冬装,有些臃肿但比他自个的衣服暖和多了,腰间挂了个布袋子,里头装着他全副身家。
而后他搓了搓耳朵,整装待发,一件雪白大氅从身后围了上来,这是霍桐的衣服。
“日落后天更寒,穿着这身去吧,当心沾染风寒。”霍桐温声嘱托,指尖翻转,替谢寒喻整理好衣领。
谢寒喻感动得无以复加,热泪盈眶。
一只大手兜头而来,将谢寒喻的脑袋拨正,公输蒙拦在两人身前,硬声硬气地问:“走不走了?”
“走走走。”谢寒喻被人一催,忙不迭点头,待同公输蒙并肩行了些路,他才反应过来,扭头问:“公输兄也要下山?”
公输蒙眼睛微斜,拿一种“你难道不清楚”的眼神来看谢寒喻,眼皮一敛又倏地抬起。
再张嘴,陪着人下山的好话也变成了坏话:“怎么,这条山路是你开的,我不许走?”
谢寒喻怔愣一瞬,继而掩唇笑起来,“原来公输兄也会与人玩笑。”
他笑起来总是双眼弯弯,水蒙蒙像藏着条银河,穷困潦倒时如此,衣食无忧时亦如此,对谁都这么笑,对强者笑,对弱者也笑。
只有对着霍桐时,那双眼睛里还会多一点什么。
是仰望、是敬仰,还是其他的什么巴结之类的,公输蒙说不清,但他知道,谢寒喻看霍桐的眼神跟看自己不同。
想到这里他抬高了下巴,重新让自己变得冷漠、不近人情:“我下山有自己的事情做。是霍桐说你人生地不熟,他让我送你一段。”
公输蒙特意强调是霍童的安排,谢寒喻果然很高兴,低头将整张脸都埋进大氅领口:“飞檐兄想得可真周到,也有劳你啦,公输兄。”
张口飞檐闭口飞檐的。
公输蒙夹出一张符,随手抛出去,符纸燃尽,一个可供人通行的洞出现。
谢寒喻记得,这是那日钟师兄带他入门时用的符纸,许多日子不曾出山门,他都把这件事忘了。
出了洞就是山脚,外头停了许多辆马车,谢寒喻跟着公输蒙坐上其中一辆,颠簸着往城里去。
来时车里坐着公输蒙和霍桐,话不投机不如睡觉,去时车里换成谢寒喻,公输蒙往角落里一缩就开始假寐。
半晌无话,公输蒙几乎要在那连续的颠簸中昏睡过去,手腕忽然被冰凉的东西碰了碰。
他警觉地睁眼,发觉是谢寒喻。
他指头上沾了些雪白的药膏,轻手轻脚往公输蒙手腕即将结痂的伤口上涂抹。
抹到一半,他脑袋微动,看样子是要抬头。
不知怎么的,公输蒙连忙把眼睛闭了起来,如愿听见谢寒喻松了口气,将剩下的部分涂匀才收手。
比药膏更凉的是谢寒喻的手指。
公输蒙心头打起鼓来,不懂他都睡着了,谢寒喻有什么必要装模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