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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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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输蒙是瞧见霍桐桌上的伤药,追问之下才得知谢寒喻受伤一事。
他那身板为了拦住公输蒙难免被误伤,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霍桐起初还当是他被公输蒙给揍了。
但公输蒙散学后路过卜院,从围栏缝隙中见过谢寒喻。
他还在师兄们玩那什么猜子游戏,偶然失算,三五个师兄压在他身上,脸都憋红了他还笑嘻嘻的。
真是……伤处究竟是疼还是不疼。
围栏内收捡起骰子又开始新一轮猜算。
谢寒喻作为输家候在边上为师兄门添茶倒水。
桌上有师兄神秘兮兮地提议:“诶,我听说院长夜观天象,算出个能救世的赤人来,咱们要不算算这人是谁?”
西位摇起骰子不以为意:“什么赤人绿人的,文卜两院合力这许多年都没办法彻底封印邪祟,就算找到这个赤人也难说。”
南位支着脑袋说:“要我说,没准赤人就是陈兄你啊,算无遗策,百算百中,堪称咱们卜院的希望。”
西位师兄笑骂:“去你的,我还说是文院的霍桐呢。那家伙文武双全,连卜算也精通,多智近妖。”
谢寒喻俯身添水,对此颇为认同。
北位的师兄顺势捏了把谢寒喻的脸:“我倒是觉得咱们这位小师弟不错,又聪明又机灵。”
谢寒喻摆摆手:“倘若真有这个救世赤人,我倒觉得霍兄非常符合。他待人友善,从不以家世论英雄。”
不知哪位师兄嗤笑一声:“得了吧,天潢贵胄哪里来的真心意,还‘不以家世论英雄’,哼,谁的家世能高过当朝大皇子?”
大皇子?
谢寒喻斟茶的手顿在半空中,他的身份,霍桐从未透露过分毫。
莫名的,从前想不通的关窍豁然开朗。
公输蒙为何格外防备他靠近霍桐,燕鑫当日那句“蒙弟”也逐渐清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是他自己太迟钝。
这事怪不得霍桐,书院之中能力至上,他没必要公布身份自找麻烦。
尽管清楚霍桐的为人,但谢寒喻难免多想,飞檐兄究竟是信不过他还是……
“何事愁眉不展?”
霍桐提着药箱进门,方才见谢寒喻魂不守舍地进门,现下依然心事重重,他可从来没见过谢寒喻这幅样子,忍不住发问。
谢寒喻恍然回神,看见霍桐,喉咙一哽,摇了摇头。
“那就好。”
霍桐拿出跌打油倒进手心揉热,垂眸见谢寒喻还呆坐原地,疑惑道:“当真没事?”
谢寒喻循声抬眼。
他原以为知晓霍桐的身份后,没办法再当他是飞檐兄相待,可看到旁人口中的天潢贵胄手中揉热了跌打油,满是担忧地望着他,谢寒喻忽然想开了,一切不过是庸人自扰。
他褪掉外衣露出好的七七八八的伤处,仰头朝霍桐笑了笑:“飞檐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霍桐缓慢地替他推揉淤伤,闻言奇怪地看向谢寒喻:“想对你好要什么原因?”
谢寒喻定定注视着霍桐,内心波涛汹涌。
霍桐淡定一笑,俊秀眉眼中透着无上温柔,语气微扬:“非要说的话,全怪谢兄。”
“怎……”谢寒喻磕磕巴巴地辩驳:“怎么怨起我来了?”
霍桐擦干净手上的油,顺便握住谢寒喻的手,替他擦去猜子时沾上的灰尘,全然不清楚他的言行会在谢寒喻心中掀起怎样的波涛。
“都怪寒喻对我太好,我若不对你好些,心里只觉得有愧。”
霍桐的指腹温热,轻柔地牵着谢寒喻的手擦拭。
曾经也没少碰过飞檐兄的手,怎么今日叫人脸热起来。
谢寒喻慌忙抽手,拢好衣衫,“我、多谢飞檐兄。”
霍桐淡笑着,目光在谢寒喻红得滴血的耳朵尖刮过:“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是、确实如此。”
谢寒喻自然清楚,但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他分不清当下心口的悸动究竟是因为霍桐这个人还是他分明深处高位却愿低下头嘘寒问暖带来的落差。
总之是因为霍桐。
此后几日谢寒喻在与霍桐的相处中极力克制,向来不绝于耳的“飞檐兄”都很少叫一声,连公输蒙都发觉不对劲了。
往日谢寒喻恨不得挂在霍桐身上,时时刻刻捧着本书求教,为何相处得久了反而拘束起来?
霍桐找了个机会问公输蒙:“你找他麻烦了?”
公输蒙冷笑:“我还想问呢,你平常都跟他说我什么坏话,怎么见着我就躲?”
“阿蒙,这得问你自己吧,成日冷着一张脸,谁见了不躲?”霍桐半开玩笑地说。
听罢,公输蒙闷声不讲话,霍桐知道这是戳中他痛脚,心中好笑,正打算顺毛摸一摸,腰间琉璃珠蓦然转红。
公输蒙瞧见,暗自心惊。
那些邪祟妖魔消停了不少日子,这番镇压只怕要吃些苦头了。
事实也果然如公输蒙所料,入阵之后师兄脸上无不凝重。
谢寒喻上前来与他二人汇合,面色不好,沉默一瞬,还是叮嘱霍桐:“飞檐兄,此行危险,务必当心。”
“明白。”霍桐也为自己卜出些血光之灾,清楚他的意思。
公输蒙见他俩嘀嘀咕咕,凑近了听罢,抬眉问谢寒喻:“我呢?”
谢寒喻不明就里,反问:“你怎么了?”
“罢了。”公输蒙也不费口舌多问,提剑往前走。
这次的邪祟很难对付,往阵中走了没多远就有裹着黑气的恶犬从四面八方冲上来扑咬,挡人视线人的雾气也越来越浓。
三人不敢有丝毫放松,咬紧牙关一路斩杀到阵眼周围。
阵中时间过得快些,转眼已经月上梢头,不过这轮圆月通红,让人瞧着发闷。
公输蒙坐在篝火边,折断一截树枝添进火里。
谢寒喻处理完霍桐身上的伤,转头就发现公输蒙糟蹋还在淌血的手,郁闷地叹了口气:“你这人,哎,你感觉不到疼吗?”
公输蒙瞥了眼掌心,无所谓地在树枝上一蹭,从谢寒喻嘴里逼出一声轻嘶。
霍桐笑着摇头:“算了寒喻,坐下吃些东西吧,阿蒙不是小孩子,伤得重了他自会向你求助。”
“……”
公输蒙冷冷抬眸,睨了眼霍桐,和他手臂上的止血符——谢寒喻缠上去的。
谢寒喻一边收好符纸一边小声嘟囔:“我也就治治小伤,严重的伤我还没办法呢。”
简单吃了些干粮,罗盘没有响动,时间也尚早,三人围坐在篝火边上,没人讲话,氛围干巴巴的。
谢寒喻把手凑近火边暖着,无意中与霍桐对视,见他一笑,只觉得踏实多了。
察觉他跟霍桐眉来眼去,公输蒙冷不丁出声问:“你笑什么?”
谢寒喻双眼弯弯,当真讲起来一个故事:“今日阵中这么多妖犬,叫我想起来儿时喂的一只小黑狗。它是游荡来到我们村子的,也没个主人,瘦骨嶙峋的,我便从自己碗里省下几口去喂它,后来地动频繁,我担心它受惊乱跑,想偷偷抱回家里养着,却不知它已经被地动吓得六神无主,一口咬住我的屁股,伤痕到现在都还没消失。”
说罢他就笑了,霍桐跟他一起笑笑,只有公输蒙问:“那狗呢?”
这种咬了人的狗是活不到第二天的。
谢寒喻垂下肩,神色怅然:“我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回了家,我爹晓得后提着刀出去将它捉回来,要将它剥皮抽筋为我报仇。我不忍见它惨死,偷偷将它抱出去放了,谁知道它转头又是一口,险些咬中我的手腕。不过好歹是把它放走了,也不知道活没活过那个冬天。”
霍桐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生死有命。”
见谢寒喻笑得腼腆,霍桐歪头回忆片刻,也讲起一只小狗的故事。
“我这只小狗啊,是从乞丐堆里抢出来的,那会他正跟乞丐们争抢一块窝头。他抢到了,正被人按在地上打,浑身都是血,眼神却狠得能吃人。我想帮他,却也像你一样被狠狠咬了一口。”
说罢,霍桐撩起袖口,露出上下两排牙齿印,整整齐齐,每一颗都清晰可见,可见当时下口有多重。
公输蒙避开不看,眼不见心不烦。
谢寒喻端详片刻,发现不对劲:“这当真是狗咬的,我瞧着怎么像人的牙印呢?”
霍桐朗声笑起来,难得失态,公输蒙恨不得伸手将他的嘴捂上:“骂谁是狗呢?”
谢寒喻这才醒悟过来,跟霍桐笑作一团。
公输蒙抿着唇,想了半天也想出来个有关霍桐的往事。
“霍桐某日被他老爹叫去抽查功课,结果因为书背得不够牢挨了两手板,面上笑嘻嘻领罚,背后遣散了所有下人,自个踹院子里的树解气,两脚下去,那棵树就摇摇欲坠。脾气可不小呢,就会装。”
霍桐面色微变,嘴角抽了抽:“呵,谁还没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呢?”
谢寒喻并未察觉其中深意,看向霍桐的目光里更加崇拜:“我还以为飞檐兄是天纵奇才、过目不忘,原来也少不了在背后下功夫。”
“哼。”公输蒙嗤笑,无意往罗盘处瞥了眼,正巧看见它从平静变作呜呜乱颤:“警戒!”
随即又一阵动荡从地底深处奔袭上来,晃得人险些站不住脚。
谢寒喻捏着符纸防在霍桐身后,霍桐握着剑环顾四周,侧头道:“顾好你自己就是……”
话音未落,一团黑气从裂缝中钻出,直冲霍桐后心而去。
谢寒喻念诀催符,不料邪祟来势汹汹,黑气拍开符纸,另化出一只利爪捅向霍桐。
几乎来不及反应,谢寒喻扑上前用肉身挡在霍桐身后。
眼前蓦然一黑,利剑折断声乍起,滚烫的热血喷洒在谢寒喻脸上,那瞬间万籁俱寂,他只能看见公输蒙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