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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蜕皮 ...

  •   溯生醒来后,在知府衙门里找殷魑。

      还是蔡画告诉他,画师离开了。

      蔡画知道溯生想问殷魑在乱葬岗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想,可能画师更希望他能亲口告诉溯生,于是对她和画师之间的谈话只字未提。

      月腰城的事一结束,众人就返京。

      到衡京附近时,蔡画跟辛渊说她想去一趟槐安。

      辛渊很是讶异。

      那个地方,是他们的家。

      按理来说,蔡画之前应该从未听过那个地方的。

      蔡画说,她想吃槐安的槐香熏肉。

      辛渊自然是有求必应,不过是多耽误三两天。

      他带她回了他们以前住的地方,一个院子两间房。

      院子不大,马只能拴在院外。

      蔡画好奇的推开院门,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树,这边很常见的树,一棵树遮掉了大半的院子。

      推开门,扬起半人高的灰尘。

      蔡画问道:“你很久没有回来过了吗?”

      小白拉着她后退一步,用宽大的袖袍挡在蔡画的身前,道:“嗯,他不想回来。”

      这个辛渊。

      蔡画撇了下嘴:“为什么?”这里离衡京不算很远,若是有心,以辛渊的速度,一天内一个来回时间还多余。

      小白道:“大概是你不在,他看到这些会很难过吧。”

      辛渊极少情绪外露,听见小白说他会难过,与这个人有点割裂。

      少顷,灰尘落了下去。

      这是一间很小的茅草屋,被隔成两个空间,一个烧火做饭,放了张桌子,另一个用来睡觉。

      蔡画在院子里看到个扫把,拿进来打扫。

      小白将扫把抢了过来,他将两张长条凳子擦干净,让蔡画坐下来歇着。

      蔡画好奇地东张西望,其实什么也没有,一眼就可以望到这间屋子的全部。

      蔡画道:“这就是我们的家?”

      “嗯。”小白拿着块抹布将家里能擦的地方很快都擦了个干净,“小的时候觉得这里很大,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现下却觉得挤了。

      小白回到这里明显很高兴,忙前忙后地打扫屋子,不让蔡画动一点儿。

      稍微收拾了下,便到了晚饭的时间。

      小白道:“家里缺些东西,我去问隔壁的桂姨借一点儿。”

      蔡画想起那两匹马该去喂喂了,尤其是拐拐,他那四条腿,比辛渊的马跑起来估计累多了。

      这地方没有草料,不过有很多野草。

      蔡画将马儿牵到门前不远处有草的地方,让马儿吃些草。

      这里还有些柴火,一会儿烧饭肯定要用到,蔡画眼前一亮,把那些柴火拾起来。

      隔壁院子的门打开,出来一个妇人,妇人年纪稍大,头发有些许花白的颜色。

      她见到小白很惊喜,同小白寒暄了几句,拿了小白要的东西。

      小白余光中看到蔡画的动作,道:“小……,那个不能拿,是桂姨家旳。”

      桂姨就是眼前的这个妇人,她摆了手,说要用就拿去好了。

      小白朝蔡画招了下手,让蔡画过来。

      小白对蔡画说道,“这是桂姨。”

      蔡画跟着叫了一声桂姨。

      桂姨笑着,很欢喜,视线来回在小白和蔡画的身上扫过:“这是你相好的吗?长得真俊。”

      小白想说不是,他想告诉桂姨,这就是小花,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小花在所有人眼里是一个六年前就死掉的孩子。

      他没有提起,但桂姨还记得:“你们家小花如果还在的话,应该也这么大了吧……别说,这姑娘好像有点像你家小花呢!”

      小白侧身稍微挡了下蔡画,做出一个苦笑的表情:“您不说,我都没发现。”

      蔡画在小白身后瞅着他的肩背,他们说的她是他们的妹妹都有迹可循。

      桂姨怕小白难过,不敢多提,她让小白等了会儿,从屋里拿出一块黑黢黢的肉来。

      “这么久没见,还带着相好的回来,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你们拿去吧。”

      小白手里抱着一堆借来的东西,手里拿不下,蔡画便接了过来。

      小白对蔡画说道:“这就是你想吃的槐香熏肉,跟桂姨说谢谢。”

      蔡画乖乖的照做,桂姨是越看这个孩子越满意。

      两人离开桂姨家,蔡画不满地说:“你真讨厌,我当然知道拿人家的东西要说谢谢。”

      这么大了,把她当小孩子一样教。

      小白笑了下道:“你小时候很爱去桂姨家玩,因为她家里有好吃的,我去外面做工的时候,还经常麻烦桂姨帮我看看你。”

      蔡画突然觉得手里的这块熏肉重千斤,她转头,桂姨还没有关上院门,她看到她,冲她招了下手。

      蔡画抬起笑容,也冲桂姨挥了挥手。

      回到家里,小白开始烧火做饭,动作相当熟练。

      难怪辛渊也会。

      蔡画搬了个小凳子,在灶台边坐着。

      灶台上放着那块熏肉,她闻了又闻,她就是馋这个了,真的太香了。

      “你进宫的那段日子,也是桂姨带着我吗?”

      小白择着菜,道:“没有,那段时间桂姨忙农活儿,也不好多麻烦人家,我让你乖乖待在屋里,桂姨烧饭时会多做一点儿拿给你,不过,你那时候也棒了,会自己做饭了。”

      蔡画看着小白做那些复杂的事情,真想不到,她从前也会做这些。

      “其实我很后悔,如果当时厚着脸皮麻烦下桂姨,也许当时你就不会生病。”

      六年前,他在宫里干了两个月,满怀兴奋的心情回到家中,家里却没有他期待的身影。

      “桂姨后来才想起来你身体早就不对了,一直忍着没给她说,等她反应过来时,她说你怕死在家里,自己跑到山里去了。”

      幸好丽妃找到人,将人带走了。

      幸好。

      蔡画试图通过想象当时的场景,勾起脑中的回忆,然而空空如也。

      她小时候还挺懂事,知道不要死在家里。

      “哥哥,你为什么要进宫啊?”

      进宫做太监,听辛渊说很辛苦的样子。

      小白让蔡画往后了一点儿。

      “刺啦——”

      黑黢黢的肉被洗净切下不要的部分,下进锅里去,锅里冒出滚滚浓烟。

      “那时候我在县里大户人家方家家里做书童,他们家的女儿都识得几个字,我想你也认识。听说宫里太监拿钱会多一些。”小白道。

      他想她的小花,有多一点儿可能,而不是跟村里的人一样,年纪一到找个人就嫁了出去。

      小花那时候,都有人上来说亲,说孩子小没关系,可以先定下来,被小白拿着扫把赶了出去。

      现在小白都无法想象到他的小花会嫁给怎样一个人。

      竟然是因为这个吗?

      蔡画眼睛有点酸,她悄悄抹了一把。

      “那一定很痛吧?”

      小白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蔡画说的是什么。

      他说:“是很痛,”痛得他都常常晕过去,他觉得他死了,可没有。

      “辛渊很能忍,大部分的痛,都是他扛住了,”小白想了想道,“他扛了很多。”

      不只是刚进宫的时候。

      蔡画的心脏被一只手揪了又揪。

      小白跟他说了很多。

      他告诉她,他是在一个雪天捡到他的,就在院子外面的那条路上。

      他本来不想管的,他母亲因病刚过世了一年,父亲早就跑了,留他一人,他自己活下去都困难。

      可他迈出去的脚步还是折返了回来。

      他不知道怎么养孩子就去找桂姨,问周边的人,自己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遇到不会的事只能问。

      家里没有奶,就去借羊奶,他帮别人家做工还给人家,好在他遇到了很多好人。

      就这样一点点将她养大。

      蔡画忍了又忍,眼睛还是红了。

      她以为她只是一条山间的小蛇,幸运地得到了那么多人的照顾,没想到在那之前就被人深深的爱护着。

      “怎么了?”小白看蔡画有些面色有些异样,“是不是太呛了?”

      “嗯,这烟太大了,我出去待会儿。”

      蔡画到院子外待了会儿,摸出怀里的图纸,出去把两匹马儿牵回来,骑上拐拐就出去了。

      她出去了没一会儿,回来时他等在门口。

      蔡画下马道:“辛渊?”

      辛渊把马拴在院门口,问道:“你去哪里了?”

      “我,我就是去外面走了走。”蔡画有点心虚。

      辛渊定定望着他,呼吸明显的起伏。

      “好了,我就是去外面转了转,小白刚才说的那些太感人了。”

      蔡画过去勾了勾他的手指,辛渊反手抓住。

      她才发现他的手一片冰凉。

      辛渊没再问,只是说:“菜凉了,我去热一下。”

      吃过晚饭,蔡画搬出屋子里的长条凳子,放在院子里,叫辛渊过来看夕阳。

      难得有这么红的夕阳,天边一大片像是起火了一样。

      “真好啊。”蔡画道。

      是啊。

      真好啊,他们还有机会看夕阳,吃过香喷喷的晚饭,两匹马互相依偎。

      辛渊揉了揉蔡画的头:“那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好不好?”

      蔡画想了下,好像也挺好的。

      “等蛇疫的事处理完怎么样?”

      辛渊笑了下:“好。”

      坐了会儿,蔡画的困意就上来了,可舍不得这里回去睡觉,就坐在凳子上打起了瞌睡。

      辛渊歪了下蔡画的脑袋,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蔡画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事情,可又想不起来。

      等到身体起反应时已经晚了。

      感觉有一万只蚂蚁爬上她的身体,十万只,百万只……它们撕咬她的皮肤,撕扯她的骨肉。

      “嗯……”蔡画鼻子里发出一阵难耐的声音,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倒在辛渊怀里。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怎么提前了。

      辛渊察觉到她的异常,语调都快了起来:“小花?怎么了?”

      蔡画睁了下眼,看清楚是辛渊,体力不堪的把眼睛闭上。

      她动了下嘴唇,他凑上去耳朵去认真听。

      “放我……我到,山……林。”蔡画道。

      辛渊蹙着眉,抱紧蔡画:“你哪里不舒服?”

      他快速把脉,只是感到蔡画体内有一股气流到处乱窜,经脉有逆行的趋势。

      蔡画又动了下嘴唇,可辛渊没听到,这么近的距离以他的听力听不见,只能是蔡画没有发出声音。

      她想说,她要蜕皮了,会很吓人,快把她放到山林里去。

      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痛……”

      蔡画紧闭的双眼流出眼泪。

      辛渊看着才会绞动的双腿,好像知道了什么。

      果不其然,她的双腿渐渐变成一条巨大的蛇尾,撑破了衣衫鞋袜,有气无力的地上摆动着。

      辛渊当即拿了披风将蔡画罩起来,抱着蔡画上马往山里跑去。

      到了深处一个平坦的地方,辛渊将蔡画放下来。

      她完全变成了菜花蛇。

      辛渊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帮不上一点儿忙。

      蔡画用力抬起头,用脑袋蹭了蹭辛渊的手。

      她这蜕皮的疼痛比起虞七每月的脱皮只痛轻多了,只是意识模糊,皮肤发痛,身体酸软无力,尚且还能忍受。

      之后她就趴了回去,盘成一团,阖上了眼睛。

      此时无感俱发,她清晰的感受道原皮与新皮撕拉和脱落的过程,蛇鳞一片片在她的蠕动下分开。

      身上忽然多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鳞片。

      往常她蜕皮的时候总在归云寺,找个没任何人和任何动物打扰的地方。

      蛇在蜕皮的时候总是异常脆弱。

      蔡画睁不开眼,但就是很安心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只手从蛇神触摸到脑袋,在脑袋上停下,然后一下下的抚摸,蔡画觉得很舒服,就像她是人一样这样摸自己的脑袋。

      她听见有人说话。

      “我三岁时就被抛弃了,爹娘不要我,算来比小白还惨……”

      “你那时候特别小,小小的一只,有次你爬上房顶,说要把漏水的地方修一修……”

      “那边你不小心把碗打了,怕我生气,还说是桂姨打的……”

      “你知道你为什么怕蛇吗,因为你小时候被蛇咬过……”

      “小白自作主张告诉你的身世,我会杀了他的……”

      说到小白……

      辛渊原本没有名字,他霸占了小白这个名字。

      小花。

      辛小花。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一开始觉得小白取的这个名字很没有水平,后来觉得很好。

      小花。

      深渊中开出的花朵。

      他视若珍宝。

      蔡画觉得是辛渊在他身边。

      可是他不会这么絮絮叨叨的,这一点儿都不像他。

      但身边一直有身影,有说话声,有打斗声,有走路声。

      蔡画醒来时,身边有一套衣服,一身蜕下来的的完整的皮,远处还有一头野猪。

      横躺在树下,死了有段时间。

      要是以前她看到一头野猪,别提有多高兴了,现在吃多了人吃的东西,吃不下去了。

      她将那身皮收拾好,穿上衣裳,走出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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