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有雨》okita

1、七月有雨

　　京都的七月与东京不同，要凉爽的多。大概是祗园祭的缘故，晚上总是相当的热闹。只是这种热闹不同于新宿街头的喧闹，祗园一带，总给人古风之感。因此，在那个永远不知疲倦的家伙推波助澜下，这几天也常到祗园去看晚上的游行。
　　宁静而简单的日式庭院，一池活水泛着粼粼的波，青翠的叶子悬在波面上，随风打着旋儿。老板娘挺有风致，摘了一抱紫色的藤花插在花瓶里，长长的花枝一直垂到榻上。塔矢坐在棋盘前，纤长白净的手指拈了一枚棋子，放在十七之十六的位置。他在打谱，不过棋谱不在他手里，因为进藤那家伙，拖他到京都休假的时候，压根就没带一张棋谱来。
　　塔矢沉下了脸，进藤这混蛋，明知道自己回去以后要准备天元战，还说什么东西带多了会累，弄得自己整天凭记忆打谱。
　　“是十二之十一啊，不是十七之十六。”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他一跳，抬头恶狠狠地瞪着进藤，可是对方根本不理会杀人的目光，轻轻把棋子拨到正确的位置，然后笑得一脸诡异：“我的大少爷，怎么会想起打和我的第一场本因坊战的棋谱啊，还坐那儿发呆，连我的棋步都放错。”
　　“我在想，如果你走这一步的话，可能会赢我。”还以天真的无害笑容，“要不是你最后三场状态不错，这次本因坊挑战，你是不可能卫冕的。进藤本因坊。”
　　“真是见鬼，”进藤光——19岁就夺得头衔的棋界奇才，其实在塔矢看来不过是个让自己束手无策的恶质家伙——向后坐下，双臂抱在脑后，索性躺到光滑的木质地板上，姿势极随便，“本因坊的挑战者是你，结果你的天元，名人，十段战，挑战者居然都是我——”
　　塔矢没想好要接下去说什么，进藤已经一跃而起，“塔矢，出去玩，出去玩好不好，老坐在这里会发霉的耶！”不等塔矢回答，已经被他从棋盘前拉了起来，硬要他去换衣服。
　　果然，对这家伙，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塔矢苦笑。

　　雪白的绸缎底面，稀朗的杉树图案用黑线绣成，特别是裁剪得过于合身。塔矢觉得奇怪，这件简式和服，买下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么抢眼，可是穿在身上，看进藤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是不适合自己，怎么能穿这么突出的衣服出门呢。
　　但是那个进藤，始终盯着自己的身上看！塔矢忍无可忍，“进藤，你那件黑色和服呢？”
　　进藤现在穿的是普通式样的浴衣，倒也能看出他平时的散漫气质。听到塔矢的质问，他调皮地笑，“塔矢穿那么可爱的衣服出门，我怎么能穿和服抢你的风头呢！”
　　塔矢的头“轰”地大了，“你说什么？‘可爱’？”身上这件哪里叫可爱？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词语形容！他顿时觉得进藤一定是在捉弄他，因为这件和服根本就是在进藤的劝诱下才决定买下的。凌厉的眼神逼向进藤，“你给我乖乖去换衣服，否则我不会跟你出门。”
　　“好嘛好嘛，我的大少爷，你现在这一身，要有温和一点的眼神才相配啊！”不屈不挠地开他的玩笑，进藤终于在他的强迫加威吓下换上了自己的和服。塔矢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自己，并非想象的那么不合时宜，反而比想象的要秀气文雅许多。
　　进藤是长高了，而且也长大了。四年前似乎比自己还矮上一点，现在已经并驾齐驱，甚至有超过自己的趋势。他看人的眼神已经开始深邃，不再容易猜到心思：“塔矢，我不是在开玩笑，你这个样子确实很可爱 。”
　　微微一笑，不去回答。刚才自己盯着他看了半天，也不是在看他的身高不是吗？“你穿黑色很好看”，这话还是不对某个容易自高自大的家伙说明比较好。

　　“京都的点心可是精品喔。”被进藤拉着手穿行在集市上熙攘的人群中，塔矢似乎觉得很自然，顺势就默认了进藤的这一理论。集市从下午起就开始热闹，要一直持续到晚上祭典结束。进藤回过头把一串墨鱼丸子塞到他嘴里，连忙接下来，不想露出不雅的吃相，“进藤，要是这几天你一直像这样子疯玩，回去之后可是要输棋的哦。”
　　进藤露出大大的笑容，“守住本因坊头衔的兴奋我还没消化掉，当然要玩啊！这是我第一次在大赛上打败你吧！”
　　塔矢的脸一黑：“只有一次，说什么大话。天元战之后，看你的战绩再说话。”他满脸黑线的样子让进藤觉得很好笑，伸指点了点他的鼻尖，“今天我不想和你吵，陪我去那边玩好不好？”
　　塔矢一愣，不知不觉就回复了会所里的习惯，他也噗地笑出了声。
　　进藤捞金鱼的技术实在是惨不忍睹。他坚持要玩这个还死不停手的原因是他看上了一条带花斑的黑色金鱼，发誓非弄到手不可。塔矢终于看不下去，出手帮忙，花了六十円，终于把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弄了上来，装进袋子里。鱼鼓着一对泡泡眼，和进藤互瞪。
　　“你看，这鱼的眼神和你很像耶。”不识相地打趣。
　　“鱼是我捞的，给我。”冷冰冰地说。
　　“不是送我的卫冕礼物吗？”反问加哀求地来上一句，进藤天真无邪的笑容还是有着不可抗拒的威力，塔矢摇摇头：“不是，你的卫冕礼物我会补送。”努力不被他占去先机。
　　当然，鱼是替他捞的，说这话只是斗嘴而已。进藤卫冕之后，请几个朋友去大吃大喝了一晚上，和谷他们都有大送礼物，塔矢却什么也没送，进藤起初以为他还为失利一事耿耿于怀，反复试探了几次，才确定不是。
　　塔矢确实准备送他点什么，打败自己是进藤的重要一步，无论后面的路还有多难，他终究是走到了这里。然而送什么才符合自己的心情呢？难道要送他吃的喝的？从12岁至今，被他追赶的日子已经接进终点，以后更多的机会，是两人齐头并进吧！
　　“塔矢，祭典要开始了。”
　　人们从集市上散开，来到祗园的街道两旁，祭典的彩车游行很快就要开始，烟花蹿上天空，绽放出一天星光。滑落天际的烟火，划出一个个流线的图案。欢呼的人群，快乐的人群，是照片底的背景，一幅一幅记下来，保存在水晶相框中，将来要双手捧着看的——记忆。
　　仰头望着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是密云遍天。焰火绽开在深蓝灰色的云层上，宛如画卷。“塔矢，佐为以前问我，为什么伞从一千年前至今，都没有什么变化。”进藤在身边说，塔矢听得真切，“他说，围棋也是一样。我想，大概有些东西，很久很久都不会磨灭。虎次郎走了，还有佐为留在世上，如今还有我们活着，以后也会有人，像我们一样吧。”
　　塔矢微笑，十六岁的时候进藤把佐为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他没有多问，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十二岁到十九岁，七年间有一个人能够无话不谈，这是自己的福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就在自己身边。
　　“下次还要跟我出来玩吗？”
　　闪烁的焰火坠落凡间，进藤的笑容像一尘未染的天使。
　　“嗯，下次应该是你陪我出来玩才对。”
　　塔矢转过头望着他，回以同样灿烂的笑。进藤低下头，笑声咯咯，“我想到了，你要送我的礼物，你不是一直没考虑好吗？”他的表情太诡异，塔矢不解地瞪着他。“你同意了吗？”进藤不懈地追问。
　　“……嗯……”条件反射地点头，下一秒钟进藤的吐息就在他耳边掠过：“要送我礼物，就永远不要离开我身边。”
　　细小的雨点轻轻落在塔矢的脸颊上，他仰头看天，似乎酝酿了多时的雨终于开始坠落。“是这样的要求啊，没问题的。”回答得出乎意料的干净利落。反正也逃不掉的，从十二岁开始，从落子开始，就注定要纠缠一生。
　　进藤的笑声爽脆动听，他在雨中奔跑，金色的发丝摇动，细细的水珠散开在满天夜色中。
　　塔矢伸出手去。七月的雨啊，清爽温凉的雨。

作者有话说

　　这个是纯粹的手稿，录入上来的时候没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