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先师》okita

1、追忆先师

　　进藤光篇

　　佐为不在时，我曾经慌张失措。我到各地去找他，而最终我失望的时候，甚至会想，他也许已经回到我的房间里，坐在棋盘前面等我回去和他下没下完的那盘棋。就这样来回奔波，直到我彻底失望。我知道他已经消失了，不见了，一千年的道行就那样飘散在那个暖和的初夏午后了。
　　佐为来到我身上的时候却不是初夏的午后。那天飘着雨，他突然从废弃的棋盘中出现在我面前，说他已经再次附身在这里百余年，才有我这么一个人能够看见他，所以，是神挑选了我，让他在我这里，实现一千年前他那个“棋神”的梦想。我常想，他附在我身上之后，是否看到了太多这个世界上不好的现实，我怕这种现实会连他也一并玷污掉。佐为是纯净无垢的，他只有黑白两色，他是那古旧棋盘的印证。而我生活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迟早有一天会被这现实湮没。那么佐为还是不要留在这里的好。
　　可是我并不希望这样。
　　我已经开始使自己浸入棋盘上无休止的黑白流动中去。缓缓的时间推移之中我想要使自己的心灵变得洁净。不断地追求神的境界使我知道如何让自己远离这些污秽。因此我知道佐为应当不会被污秽所沾染。他只是执着于自己对神之一手的追寻，他应当越来越洁净雪白，越来越像神一样圣洁。我从来没想过要问他，他对这个世界有什么样的看法。我甚至没想过他可能被我污染。是我太执着于自己，才会使他的执念苍白，最终消失。
　　我的愿望并不复杂。我要离开这个充满世俗的尘世间，继续追寻，让自己也变得洁净。尽管我知道自己已不能追上他，不能追上那个长发白衣的背影。但是我想念他，哪怕是在梦里也好，在无止尽延续着的棋神之路上，只要有他，在遥远的那一头等着我，我想自己一定会用力跑到那里。只要有他。只要他在那里，像原来一样微微的笑着，就好了。
　　我问亮这世上是否真的有神明，能够听到人们心中的话语。若是存在，为何不听我和佐为当年的祈祷？若是不存在，佐为又是去了何方？我只看见亮的眼睛，明丽清澈不可方物。他拥着我说他不知道，但是他明白佐为是我的神，是我的棋神。
　　五月的鲤鱼旗飘扬起来，阳光水样灿烂。回到东京之后的我像很多年前那样对妈妈说“我出门了”，然后奔跑在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街道上。不知我的棋神能否听见我的话。
　　——我感谢你啊。

　　塔矢亮篇

　　我听到进藤告诉我SAI的事情。五月的阳光水一样灿烂，他回来了，活生生在我面前，在我家阳光照彻的回廊下，轻柔地讲述很多年前的事，SAI的事。那时的他沉于梦境一般的追忆之中，我看到他的眼睛，深邃不可描摹的，像多年前那样忧伤，是我所明白而别人不会看见的他 。
　　我以为我会一直追逐着进藤光的背影，却在即将抓住他的时候失却了那个他，只找到一个似有似无的背影。那时我以为SAI会永远在进藤的身上复现。然后的我变得浮躁不安。我期望进藤能追上我，对我说他就是那个SAI，却又希望SAI只是一个影子，仅是我幻想中的一个神明。直到我明白，明白进藤在我的生命中已经完全不可分割，已经不是SAI所能代表的意义。
　　佐为逐渐地呈现于我家弥漫着夏花清香的回廊下。爱笑的SAI，爱哭的SAI，好奇的深沉的SAI。我抬起眼看到碧蓝的天幕缓缓变幻着云朵的形状。我们可以喝点酒，我说，只是想借着什么来支持一下，这种平淡却悲哀的心情。
　　进藤斜靠在回廊的立柱上，阳光在他的身上投下深深淡淡的影子，洒落的金发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现在的你已经做得很好，我说，围棋不会让我们染上污垢，至少我这么认为。他笑了，明艳飞扬不可方物，我曾经希望你能看见佐为，那样我就不是孤独一人。但是至少现在让我感谢神明还有你能这样听我说起他的事。他说。
　　佐为会活下去，因为我们还活着，还有活着的人能见证他的棋和他的存在。进藤的脸已经微微泛起酒意，像给他饯行那天一样。我是不善喝酒的，但是今天意外地清醒。我看着他，突然感到他的手臂环住了我，把脑袋埋进我怀里，声音闷闷地传出，“亮，你认为这世上真的存在神明吗？”
　　我环住他，安静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因为佐为就是你的棋神。”
　　就这样一千年，两千年，逐渐的传承下去，我们的任务不过是在棋神之路上走过属于我们的一段。
　　“进藤，去下一盘吧。”我放开他推他起身，他手忙脚乱地擦掉眼泪。忍住笑，认真的看他，“光，你觉得如果佐为还在，他会认可我们吗？”
　　“会。”斩钉截铁地回答，进藤抬起眼来，依然是坚决明朗的表情，“我再了解他不过了。”
　　五月的风吹拂着我身边的回廊，夏花次第盛开，繁茂的绿叶清香拂面，就像一千年之前，也有过这么一个午后，那个美丽的人展开折扇，狩衣如蝶翅般飞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