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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白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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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已经到了正午。
日头不算毒辣,像温暖的火光一样,透过窗棂,洋洋洒洒地照在身上。
再次醒来时,温露月正躺在房间的被褥中,刚刚睡足一觉,她整张脸红扑扑的。
整个上午,她没有描字,也没有念书,只是安静地趴在谢君谪的旁边,连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见温露月醒了,小雨两只手把小女孩提出被子,给她梳洗穿衣。
等候间隙,温露月张大嘴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还时不时渗出几滴泪花。
头上梳了一个平常的双丫髻,再绑上两条红色的发带。
铜镜中的小女孩轻轻晃着脑袋,满意地抿起嘴角。
倏地一下,还未等小雨说话,温露月一个激灵跳下凳子,一边挥手一边跑出院子,“小雨姐姐,我先去静苑啦!”
现在离下午上学的时辰还有一柱香的时间,她要比谢君谪早早地到。
小跑了一段路,前脚刚到门口,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叮当作响的声音,还隐约能听见男子的说话声。
小井手中提着两个布口袋,背上还挂着一个,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一群下人屏息静气,围着中间的人,听着他的吩咐,手中还拿着纸笔似乎还在记录着什么,时不时点一下头。
谢君谪的身量在孩子中不算矮,但比起成年男子总是矮了半截。
一圈人围得正好,他刚好被其他人挡住了身形,严严实实。
若不是听到他的声音,温露月怎么也没有猜到,中间的人会是他。
“先打理干净这些荒芜的地方,重新翻修土壤,浇灌,否则会长不出来。”
他略微停顿了下,接过小井手中的一个袋子。
里面装着许多个小布袋,袋子上做了标记,有一行小小的黑字。
谢君谪随意打开了一袋,捧出了一把黑黝黝的种子,用手指轻轻抚开,“等会你们小姐来了,问一下她喜欢哪种花,届时你们多种一些。”
再过段时间就开始入夏了,再不着手准备的话,只怕要等到来年春日。
那样的满院春光,他现在的确办不到,他能满足的,仅仅是立马动手去做。
谢君谪的生活规矩得可怕,每日的生活流程大同小异,就连午休的时间都是早已规定好。
今日,他头一次没有午休,饭后便带着小井出了温府。
由于第一次出门买东西,两人逛了许久,才找到一家鲜花铺子。
铺子里林林总总摆放了许多盆栽,莫要说谢君谪从来没有亲自买过这种东西,就连府中的嬷嬷怕是也会看花眼。
他不喜那些红红火火的艳丽颜色,总觉得有些刺眼闹心。
但是栽种在静苑,总得要温露月喜欢才是。
铺子的掌柜是个明眼人,一看他的装扮,便知道他是个富贵人家的主,卯足了劲介绍。
谢君谪听了一些,佯装淡然地点了下头,任凭掌柜的在一旁说得天花乱坠。
他微微皱了下眉,思索着如何分配自己的开支。
银钱他自然是不缺。
只是,他每月的账目都需要让谢怀亲自过目。若有不妥的地方,比如用处不明朗,随意挥霍,怕是免不得又要遭到一顿斥责。
“小公子,您看上了哪些?我等会吩咐人给您送到府上去,保准每株都新鲜的!”
“您在听吗?小公子?”掌柜的接连喊了好几声,小井都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谢君谪才回过神。
他冷静地摆了下手,丝毫没有半分走神的窘迫:“都要。凡是品相上佳的,无毒无害的,都拿一袋。”
男人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一袋?”
小井悄悄瞥了眼谢君谪,一眼就猜到他还没有真正回神。
他撑了下额角,清了声嗓子,“花种子,照我们公子的吩咐,每样拿一袋。”
听罢,掌柜的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
果真有钱的主就是不好伺候,差点他就要想破脑袋,怎么样才能把花完好无损地塞进布袋子里。
男人轻轻擦了下鬓边的冷汗,脸上又挂上了谄媚的笑容:“好的小公子,您稍等一小会,我这就去后院给您包装去。”
原本还在冥思苦想的人忽然抬起头,急忙大声制止道:“等等。”
掌柜的后背瞬间绷直,僵硬地勾起嘴角,“小公子还有何吩咐?”
“石斛花的种子不要,与石斛花外貌效用相似的也不要。”
男人又松了口气,连忙堆上一脸笑意,还好还好,这个倒不是什么难事。
谢君谪也暗自松了口气,差点就忘记了,温露月不能触碰石斛花,会产生不适。
于是,小井自然而然地充当起了苦力,手中提着两个布袋,背上还背着一个。
正听得入神之际,身后好像有什么在拉扯着自己。
小井感觉背后有一道诡异的力,肩膀一紧,整个身子不由地往后倒。
他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半腰高的小女孩:“温小姐?”
温露月个头小,一群人都在认真地听着谢君谪的吩咐,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于是,她轻而易举地蹿到了小井旁边,好奇地扯着他身上的布袋子:“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谢君谪扭过头,见到她的瞬间,眼尾不自觉地扬高了些:“阿月妹妹来了。”
不过下一瞬,望向她身后,谢君谪淡淡的笑意立马消失不见,“一个人跑过来的?”
早在温露月说话时,下人们已经让开了道,四下分散开,开始忙活着手里的活计。
谢君谪蹲下身子,有些不悦地摸了下她的头顶,语气轻缓还带了些斥责,“就算在自家府中,也不可单独一个人乱跑,可记住了?”
面前的小女孩安静地看着他,末了,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见她不搭话,就在谢君谪疑惑时,温露月突然弯了下眼角,一下子扑到他身上,一脸笑盈盈道:“我知道啦!君谪哥哥。”
很奇怪的感觉。
虽然谢君谪和往几日一样,语气有些凶巴巴的,但是她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反感。
相反,她内心有一丝小小的窃喜。就像吃到了许久才能吃的蜜渍火肉,甜甜的一口。
除了祖父,还有人在关心她。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虎扑,谢君谪晃了下身子,差点坐到地上。
好在他平时看起来瘦弱,但每日都会抽时间练拳,还算有些力气,不至于被撞倒。
习惯了温露月这般马马虎虎的莽样子,他暗暗叹了口气,细声朝她解释:“我回府时询问过老师,他同意重新开垦这片院子,至于栽种什么,全由你做主。”
温露月站直了身子,似懂非懂地歪了下头,手抵着下巴,“做主?”
鬼使神差地,谢君谪点了下她的额头,“就是你想种什么花,都依你。”
他指了指挂着几个大布袋子的小井,“里面都是些漂亮花的种子,等过几个月到了夏季,这里就会像你想的那样,开满一院子的花,飞来许多好看的蝴蝶。”
温露月自动略过了他的前一句话,兴致勃勃地拍了下手,一双眼像星星滤过一样,闪着细碎的光亮。
小井颇有眼力见地放下袋子,并把那些花种一一翻找给她看。
“好多呀!”看着满满的几个布袋子,温露月惊叹不已,“这院子能种下吗?”
谢君谪站起身子,环视了下四周,摇摇头,“不行。”
按照静苑的布局,除开一定的空间范围,周边建好花圃,这里种上三种花是最合适的。
多了,会显得冗杂繁乱。
“挑几种你最喜欢的,我们将它种在这儿。”
温露月若有心思地低下头,专注地蹲在地上,仔细挑选起来。
很快,她揪出了两个小袋子,上面分别写着‘赛西施’和‘建兰’。
‘赛西施’是秋菊的一种。
温露月并没有见过这种花,因为年纪太小,总而言之,就算见过,她也没有任何印象。
选中这个,单纯是因为这个名字好听。
而另一种花,建兰,是兰花的一种。
温露月记得很清楚,“幽兰有佳气,千载閟(bì)山阿。”
她听温泊远念过许多次,所以她也记住了,祖父喜欢兰花。
谢君谪将两袋花种子接过放在掌心,刚想让她再选一种,随即,他呆滞了片刻。
“君谪哥哥,该你了。”选好了自己的那一份,温露月直勾勾地盯着谢君谪,满怀期待地搓了下手。
“我?”
谢君谪承认,他有时真的不清楚温露月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比如现在。
小女孩自然地抓起他的手腕,放在一个大布袋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对呀,该你选了。”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伸出一根,“赛西施这个名字很好听,所以它应该也很好看。”
她满意地竖起第二根小手指,“祖父喜欢的是兰花,所以我选了建兰的种子。”
最后,温露月竖起了第三根手指,咧着嘴角伸到他面前:“我和祖父喜欢的花都种上了,只差君谪哥哥喜欢的了。”
周围骤然间安静下来,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呼吸悄然泞滞了一息。
谢君谪茫然地动了下眼帘,垂下头看着手中的花种子,低声喃喃道:“我喜欢的?”
他从没有想过,她选了两种,把最后一种选择留给了他。
谢君谪的声音很小,温露月不高兴地嘟了下嘴,“君谪哥哥在偷偷说什么?我们每个人一种呀,难道你想选两种花吗?那样可不行,你说了最适合栽三种花,多了不行的!”
没有想到,君谪哥哥这么贪心。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看了下装着赛西施种子的小袋子,犹豫地攥着手心。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温露月即将忍痛割爱的时候,谢君谪蹲在布袋旁,从中取出了一个小袋子搁在她的手心。
温露月歪着脑袋,瞅了半晌,一字一句地从嘴里蹦了出来,“这是什么颜色的花,好看吗?”
她听祖父讲过,赛西施是粉色的,建兰是浅黄绿色。
可是这个花,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谢君谪愣了一瞬,很快地点了下头:“白色。”
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扬起脸,轻轻朝她笑了笑,“像月光一样,是这世间最好看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