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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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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知县前不久突然溺毙身亡,朝廷特地派顾申一行人前往调查。
谢怀特意向皇帝寻了个恩典,让谢君谪以幕僚的身份与之一同前往,协同处理文书,参与地方治理。
关于这些,温露月也是后来才知晓的。
自从那日打定主意,要跟着谢君谪出门,她便日日在温泊远耳边讨好:“祖父,君谪哥哥也要去西州,你就让我一起去嘛,我定不会给他惹任何麻烦的。”
小女孩抱着男人的手臂不肯撒手,末了,又跑到另外一边,故技重施。
“阿月,你君谪哥哥不是去玩的,这是他父亲对他的历练,是为了今后的科举,你不要胡闹!”温泊远眉峰竖起,头一回没有理会孙女的哀求。
温露月静了一瞬,语气低落下来:“知道了祖父。”小女孩没再说话,径直转身回了院子。
她也求了谢君谪好多次,可得到的结果无异于同样的话术。
西州位置偏僻,他们一行人都身负要务,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温露月自然知晓,她也不是非要去玩,她可以乖乖地待在谢君谪旁边,跟着他而已。
谢君谪出门那日,要先去驿站和顾申汇合,听闻西州那边近几日蝗灾不断,一行人还多装了好几车的粮食。
去程路不平坦,山间小路崎岖蜿蜒,马车晃荡,饶是谢君谪再隐忍的性子,也有些吃不消。
大半日,一行人不过才走了十多里地。
日头正缓缓从天边降下,前方第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上面下来一个褐色常服的男人。
顾申一边揉着发酸的腰肢,一边在随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他一大把年纪,这颠簸法子,可是苦了他。
上前敲了下另外一辆马车的车壁:“君谪,下来歇息会吧。”
很快,车门被推开,一个白衣少年向他微微颔首,“有劳顾大人。”
顾申愣了一下,谢怀的这个嫡长子,从小,便是燕京世家贵族口中的佼佼者,天资聪颖,少年成才。
如今真正与他相处下来,才方知,那些三言两语,丝毫没有夸大其词。
十三的年纪,便差点成为了举人,谢怀特意去询问过主考官,只可惜,终究是阅历不足,书本上的内容学得再好,终是有许多不足之处。
顾申回过神,笑着和他打过招呼,观此子言行,清贵不俗于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这山路确实崎岖,谢君谪不动声色地摸了一下背脊,微微皱眉。
小井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为他取来水囊:“公子,奴才等候帮你捶捶?”
谢君谪很快收回了手,面无异色,“还有两日多的路程,习惯了就好。”
他不是不能容忍疼痛之人,只是尚未习惯。
小井寻了块干净的石头,用帕子擦干净,谢君谪一只手拿着水囊,仰头,一口清水入喉。
身旁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谢君谪很快捕捉到了这一动静,思忖一瞬,将水囊递给了小井,轻声朝那个方向走去。
发出声响的是一辆装着粮食的马车,布袋子微微晃动,好像里面什么东西在蠕动。
谢君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小井从马车上取来一把长剑。
剑身极其锋利,反转之间,闪着银白色的光亮。
顾申也察觉到了那边的动静,小声地询问着:“怎么回事?”
谢君谪没有回答,一双眼如鹰隼般,直直盯着那马车。
难道是偷粮食的小贼?
剑尖逐渐靠近,慢慢挑开最上面盖着的干草,果不其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眸光一凛,他反手要将长剑刺入那团东西。
‘唰唰’几声,周边的干草全部被掀开,一张白净的小脸从里面冒了出来。
她晃了下脑袋,伸手去扯头发上挂着的枯草,像是刚刚睡醒,眼眶有些红彤彤的。
在即将刺入的那一刹那,瞳孔猝地睁大,谢君谪眼疾手快,猛地收回手,嘴唇紧绷成了一条直线,死死地盯着马车上的人儿。
温露月笑着向他扬起手:“君谪哥哥!”
女孩皮肤白皙,此刻那张脸上,抹上了几道黑乎乎的印记,大概是在马车上蹭到的泥尘。
顾申一眼就认出了她,大腿止不住地发抖,大喊着上前将她抱出:“我的小姑奶奶啊!你怎么藏在这呢?”
要是让温泊远发现,乖孙女被他拐上了路,他都不敢再回燕京,直接在西州安家得了。
言语之间,同行的几位官员也知晓了温露月的身份,纷纷上前询问情况。
温露月羞赧地笑了笑,目光真诚地对顾申道歉:“顾叔叔,我是来找君谪哥哥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顾申沉默了几息,强装着笑意点头,命人将她带去梳洗干净。
等小女孩被带走后,他急忙转身唤来随从:“立刻!快马加鞭把消息带回温家,让他们派人来接。”
他可不信一个小丫头胡扯,这把骨头可经不住折腾,得立马将人送回去。
温露月简单地洗了把脸,她没带小雨,只好随手束了下头发,一颗头看起来松松垮垮的。
小井没有靠近谢君谪,若他没有猜错,公子现在的心情简直差极了,他还从未见过谢君谪这般模样,脸色又黑又臭,像是要把人剥皮拆筋。
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像个没事人一样,凑到他跟前:“小井,君谪哥哥呢?”
从见到温露月的第一眼,谢君谪便没有出声,而是独自寻了个僻静之处,丛林掩映,听不到他人谈话。
少年独站在树前,神色未明。
身后响起一道轻快的脚步声,他眸光动了动,却没转身,依旧负手而立。
小女孩弯起双眸,小跑着朝他奔过来。
她伸出手,一如往常,轻轻拽住他的衣袖:“君谪哥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若不是小井给我指了方向,我都没有看到你。”
‘啪’的声脆响,手被大力地拍开,谢君谪抽回袖摆,转过身。
他神情冷淡,目光森然,一字一句冷声道:“温露月。”
温露月被他的动作吓到,身体僵硬地愣在原地,不敢挪动分毫。
第一次,听见他连名带姓地叫她。
半晌,手背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她才动了下手腕,悄悄伸出一只手,覆盖在另外一只手背上。
少年背对着光影,她抬起头,看不清他脸上的任何神色,只能见到那张分明的轮廓。
她轻轻碰了下嘴唇,小声嗫嚅着:“君谪哥哥……”
温露月是瞒着祖父跑出来的,早在几日前,她就打听清楚了谢君谪出发的路线,会先去驿站集合。
于是,温露月一大早就到了驿站,还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银子,偷偷递给马夫,让他把自己藏进去。
小雨姐姐说得没错,只要给银子,他们就会帮自己。
就这样,她躲在装满粮食的马车里,跟着一行人一起出了燕京。
可是马车并不舒服,布袋子装着粟米,硌得她生疼,马车也很摇晃,几次三番,她差点吐出来。
可她在心里暗暗打气,不能给谢君谪添麻烦,她可以乖巧地待在他身边,可以不娇气的。
许是今日起得太早,又或者闷在马车上有些无聊,到最后,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便是谢君谪站在面前,一手执剑,差点刺到她身上。
晃神间,她听到他低吼了句:“你闹够了没有?”
肩膀不受控制地颤了下,心脏在那瞬间,砰砰狂跳不止,像要冲破一切跳出来,她捂着手背,慢慢垂下头。
眼眶又酸又胀,大抵是手背上的疼痛开始发作,她眨了下眼,圆滚滚的泪珠就那样顺着脸颊,默默淌了下来。
一颗接着一颗,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咬着嘴唇,手紧紧捂着手背。
好疼。
余光撇见她的动作,谢君谪眉头蹙得更深,力道很大,动作猛烈地拽起她的手。
少年的力气不算小,刚刚拍开的那一下,用足了力气。
手背上浮现出一片红色,短短的时间内,便红肿了起来。
他垂眸盯了片刻,一言不发拉过她,径直上了马车,冷声朝车外吩咐道:“小井,拿张干净的湿帕子来。”
马车内有暗格,谢君谪一只手握着她,另一只在暗格中翻找了一圈,最后拿出了一个绿色的小圆盒。
湿帕子很快被送了来,谢君谪先将帕子放到她的手背湿敷,动作极其温柔,与刚才判若两人。
“等一小会,再帮你上药。”自两人上车后,车厢内寂静无比,他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温露月揉了下发红的眼眶,没敢抬头看他,只小声地喃喃了句:“对不起。”
打开盒子的指尖一顿,他抬头望过去,小女孩低垂着脑袋,脸颊上还挂着两条泪痕。
烦躁地收回眼,心里一股怒气莫名地上涌,超越了他从小遵循的规矩。
他,冷静不下来。
就在刚刚,若不是他反应迅速,立即收回了手,那一剑可能真的会刺中她。
就差那么一点,一点。
移开湿帕,谢君谪挖出一小勺药膏,轻轻用指尖碾开,再涂抹到她的手背上。
看着那片红肿,心头的怒气愈甚。
既后怕一不小心伤了她,又怨真的伤了她。
白皙的手背上红肿尤为突兀,最后,愤怒的火焰逐渐熄灭,他阖上盖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先前定然吓到了她,这次,他尽量放缓了声音:“为什么非要跟来?”
此去至多一月便会返程,她竟然这般不懂事,耍这点小性子。
他说过,会尽早回来,会给她带当地好玩的好吃的,会给她写信闲聊。
温露月迟疑着抬起头,眼眶早已通红一片:“我只是很想,想和你待在一起。”
没有什么原因,就是想见他,想和他待在一起,就算他只会抱着一挪书,不会和她讲几句话。
她的声音哽咽,细弱至极,心跳顿时空了一拍。
谢君谪不动声色地别开眼,不让自己心软:“因为想待在一起,就能这般胡闹,一个人跟来吗?”
藏在马车上,若是路上出现什么意外,他甚至都发现不了她。
手指紧紧攥住袖摆,许是手上太痛,那丝丝缕缕的痛意如针般,密密麻麻钻进了心间。
温露月伸出手,轻轻勾上他的小指,小心翼翼地望向他:“你讨厌我了吗?”
脸颊覆上一片温热,手帕上残存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
借着光亮,谢君谪低着头,面容冷峻,眼底却含着一丝隐忍的温柔,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在说什么傻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