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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害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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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没有挂起,矮桌上摇晃着一盏蜡烛,灯芯发出‘呲呲’的声响,声音微弱细小,却在寂静的车厢中尤其引人注目。
谢君谪将药膏放回暗格,淡声道:“我们去驿站停留一日,等老师派人来接你。”
没有回话,温露月耷拉下脑袋,屈起两条腿,整张脸埋在膝上。
心底既委屈又酸涩。
是她太任性了吗?所以,他才那么不想让她跟着。
一行人没有耽搁多久,很快便匆匆启程上路,赶在天色黑尽前到达驿站。
顾申撑着腰从马车上下来,吃痛地揉了下手臂,这一天下来,可真是苦了他。
反观身后的马车旁,少年静默独立,面色从容平静。
他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微挺背脊,吩咐随从取出刊合,随后与驿丞核对。
驿丞确认无误后,将凭证递还给了顾申:“顾大人,您和这位公子的房舍已经备好,这边会有随从引你们过去。”
谢君谪快步走在前头,正好听到这句,微微侧目,瞧了眼身后闷闷不乐的小女孩:“劳烦再多备一间。”
顾申恍然大悟般拍了下额头,这是才想起半途出现的小祖宗,跟驿丞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多加一间房舍也并非难事,驿丞很快便吩咐随从处理妥当。
身为长辈,顾申本想照料小女孩,可看到她身旁的少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温老的学生,人品自是信得过,这兄妹两人看起来感情颇深,小孩子还是交由年轻人照料为好。
安排好其余人的事情,顾申让人把热水送到房间,忙不迭地爬上楼梯,想好好泡个热水澡松快松快。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嘱咐道:“君谪,若有事,记得去房间找我。”这年纪的小祖宗可不好招架,也不知少年能不能照顾好。
一回想起家里那个毛头小子,男人扶了下额,头疼。
谢君谪微微颔首,看着顾申进了屋子,回头把手伸向小女孩:“走吧。”
少年的手掌宽大,已经不像幼时那般瘦弱。
温露月抿唇,赌气哼了声,迈出步子打算自己上去,‘咕噜’一声,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声音清脆,却又突兀至极,一道目光悠悠落在了身上。
面色赧然,她摸了下肚子,一天都没有吃过饭,空空如也。
想起这一日又困又饿,还被斥责,她顿时脾气上头。小手一挥,想要拍开横在面前的手。
谢君谪没给她机会。
女孩的手太小,少年的手掌轻缓有力,完整地将其包裹住。
手僵了一下,掌心的触感像是犯了规矩,温热软绵。
再次抬头时,他早已挪开目光,侧身对着驿站的驿卒:“麻烦备一些吃食来,甜口的最好。”
温露月心中一怔,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猝不及防,他正好转了回来。
温露月嘟着嘴,很快别开眼,余光却瞧见谢君谪直直盯着她:“回房间后,好好梳洗,否则不能吃饭。”
闻言,她没好气地甩了下手,指尖掐他的手心。
谢君谪面色如常,手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些,对她的闹腾视而不见。
衣袖上裹着一圈圈的黑渍,下摆也满是泥泞,若是丢在野外,没人会联想到,这是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温露月怀着一腔怒气,愤愤地跟在谢君谪身后,两人心思各异,爬了一层阶梯,到一间房前,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到了,饭菜等会送到你的房间。”谢君谪松开了手,轻轻握住拳,负在身后。
他敛下眼帘,用眼神示意了下侧前方的房舍:“有事可来寻我。”
说罢,未再多留,转身提步便要离开。
下一瞬,衣袖被紧紧拽住。
温露月扬起脸,眼尾微红,好像还在生着闷气。
她揉了下眼眶,语气委屈带着点撒娇:“我不会自己洗,我一个人害怕。”
她没有撒谎。
自小她所有的饮食起居,全部由小雨承担。如今到了一个陌生的地界,唯一一个熟悉的人却不在身边,她自是害怕。
迟疑了一息,谢君谪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男女有别,我不能陪着你。况且你已经八岁,要试着独立些,不要总是妄图依赖着旁人。”
温露月瞪了他一眼,清秀的眉头皱起,一言不发地推开门,“哐”的一声巨响,门被重重砸上。
门扉摇晃了几下,连同着少年的最后一个字眼,一起湮灭在声响中。
他没有离开,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站姿,紧握着拳守在门外。
不多时,屋内传来一阵极小声的抽噎,隔着一扇墙,谢君谪还是听到了。
眉头微蹙,连带着心脏,也轻轻揪在了一起。
又哭了。
一整天未进食,还有力气哭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侍女模样的少女匆忙赶了过来。
少女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见到门前的人,观其衣着不俗,立马上前见礼:“小女子惠娘,见过公子,是陈大人让民女过来的。”
陈大人是这驿站的驿丞,驿站没有多少女子,有时会有官眷随行,身旁又没有携带丫鬟服侍。
此时,驿站便会去附近的百姓家,找来熟悉的女子,付过银钱,让她们做两天临时的侍女,照顾官眷。
目光由上到下,细细观察了她一遍,没有发现异样,谢君谪才淡淡出声:“劳烦这两日,照顾一下家妹起居。”
惠娘抬起头,咧着嘴角连连点头应声:“公子放心,民女家中也有幼妹,定会好好照顾姑娘的。”
刚进驿站时,谢君谪便去寻了驿丞,麻烦他去寻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来。
那丫头打小娇气,自是不习惯这种住处,身边又没有小雨照料,肯定躲起来偷偷哭鼻子。
指尖轻轻蜷缩了几下,安排好侍女,他微微松了口气,张开手,掌心一片濡湿。
少年若无其事地调转脚尖,只扔下淡淡的一句:“劳烦。”
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房门被轻轻推开。
温露月愣愣抬头,用衣袖抹掉眼角的泪花,警惕地看向来人。
是一个和小雨姐姐年纪相仿的少女。
惠娘一瞧她,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不知面前的小女孩是何人,只觉得她的样子十分可爱。
像是一只小兔子,缩成小团,蹲在一角。
来人是个少女,面容温和。
温露月皱着眉,紧紧盯着她,防备地抱住自己:“你是谁?”
惠娘一边伸手试着浴桶中的温度,一边拿起架子上的帕子走向她:“姑娘不用害怕,是驿丞大人让我来的。”
许是从小生活在城外,惠娘胆子比燕京城里的女子都要大许多,说起话来也直言直语,从不藏着掖着。
“刚才门外的是你兄长吧,长得可真是俊俏,比俺们附近的男子长得好看多啦!”
听到那个熟悉的人时,温露月神色微怔,慢慢卸下了戒心,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盯着她。
小女孩脸蛋圆润,眼睛清澈透亮,惠娘着实喜欢,笑着朝她摆手:“过来,我帮你清洗一下身子。”
犹豫了小会,温露月慢吞吞站起身,小步跑到她面前,眸中亮着丝期待:“是君谪哥哥让你来照顾我的吗?”
女孩身上的衣裳脏得不行,尽管如此,一眼也能瞧出,用料极其上乘。
惠娘小心翼翼为她解开,思忖了一瞬:“应当是吧,陈大人也不是闲心的。”
驿站每日往来的官员很多,除非某个大人有要求,额外付点银子,否则,他们可没有那么多闲暇的心思,对每个人面面俱到。
得到肯定的回答,温露月偷偷抿起嘴角,面容乖顺至极:“漂亮姐姐,辛苦你照顾我。”
小女孩整个人泡在浴桶中,不同于刚刚那张沮丧的脸,此刻面色红润,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惠娘偷笑了声:“不用客气,你可以跟别人一样叫我惠娘,也可以称呼我为姐姐。”
温露月顿时两眼放光:“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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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洗过后,很快便有人送了饭菜进屋。
惠娘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铺好了床,看着狼吞虎咽的人,仔细道:“慢点吃,别噎着。”
往日里,她看驿站那些大人吃饭都斯文得紧,不曾想这小姑娘倒是不拘小节。
温露月端着饭碗,目光落在她卷起的衣袖上:“惠姐姐要走了吗?”
惠娘拍了下身上的灰尘,“本来是要回去的。”
平常都是如此,照顾完贵人后,她并不会留宿于此。
听到她要离开,温露月握紧了木筷,碗里的饭菜顿时没了胃口。
惠娘轻轻捏了下她的脸:“不过今日就算了,我在外间睡着,晚上有事的话就叫我。”
这大户人家的小姑娘,怕是没有一个人在外面睡过,恐怕会害怕,她还是守着一晚吧。
温露月飞快地眨了下眼,肉眼可见地高兴,夹起饭菜又吃了起来。
经过一天的闹腾,温露月打着哈欠,饭后没多久便犯了困,惠娘为她掖好被子,放轻了手脚,到外间睡下。
随着最后一盏蜡烛熄灭,四周降下黑暗,寂静无声。
许久,‘吱呀’一声轻响,侧面的房门被轻轻打开,一个刚好能通过人的缝隙,很快又被阖上。
来人的脚步放得极轻,轻缓有度,一步一步,最后停在了温露月的门前。
影子被房檐下的灯笼拉长,少年的身形全部刻在了房门上。
站立良久,门上的黑影动了动,逐渐移动,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廊柱旁。
谢君谪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随后在栏槛旁坐了下来。
背靠着廊柱,微微阖上眼,头朝着窗户一侧,时刻注意着里屋的动静。
徐徐凉风袭过,少年却置若罔闻,依旧端坐在那处,纹丝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天边隐隐约约亮出了一抹白色,他才若有所感地睁开眼。
眼中存留着一片刚醒来时的水雾,他心中估算着时辰,应该没有睡太久。
恰在此时,屋子里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你怎么醒了?”
小女孩迷迷糊糊地爬下床,面色着急地拉着少女的衣袖,甩了甩:“惠姐姐,我想如厕。”
“我带你去。”
紧接着,便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听到那个陌生的女声时,谢君谪明显愣住了。
很快,他反应迅速地站起身,快步打开门进了房间,动作再快,却还是留下了一些踪迹。
温露月握着拳头,轻轻揉了下眼,惠娘瞧她不走了,低声附在耳边询问:“怎么了?”
女孩摇了摇头,主动牵起惠娘的手:“无事,我们走吧。”
好奇怪,她刚刚好像看见了君谪哥哥,不过应该不是,他才不会那么鬼鬼祟祟的呢。
饶是关门的动作再轻,小井也被这一动静给惊醒,迷糊地望着门前的人。
他打了个哈欠,看了眼屋子里的漏刻,眼神疑惑:“公子,你怎么站在这?”
谢君谪轻咳了声,不动声色地甩开袖摆,径直朝床榻边走去:“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