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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惩戒 ...

  •   谢府庭院内,两旁的下人佝偻着腰,大气不敢出一声。

      男人未褪下官府,一身绯色长袍,端坐在圆桌旁,手中拿着把戒尺,时不时敲击着桌沿。

      “笃笃”几声轻响,一下接着一下,不轻不重,落在人心间却瘆得慌。

      卢管家偷瞄了眼漏刻,手心紧紧攥在一起,不多时便冒出了层层细汗。

      时间过得极其漫长,许久,院门口传来一阵动静。

      他赶忙伸长脖子望向门外,随后眉头舒展开来,笑盈盈地朝上座男人道:“老爷,公子回来了。”

      甫一进门,谢君谪就察觉到了院内不对劲,气氛沉闷,像一座巨山压下,让人喘不过气。

      迟疑片刻,他径直走到男人身前。
      视线掠过漏刻,谢君谪微抿了下唇,心中有了初步的判断。

      男孩双手抱拳,微微弯腰,恭敬地行了个作揖礼:“父亲。”

      “跪下。”

      男人声音厚重,神情漠然,淡淡地向下方投去一眼,整个人不怒自威。

      谢君谪没有抬头,利落地掀起衣摆,跪在地上。

      随后熟练地伸出双手,掌心朝上,等候着父亲的责备。

      小井连忙跪在身后,张了下嘴想要出声,后衣领被猛地一把拽住,卢管家微不可见地朝他摇了下头。

      “啪”的一声清响,戒尺高高落下,白皙的手心瞬间现出一道红痕。

      男人收回尺子,随手搁置在桌沿:“可知今日为何罚你?”

      谢君谪放下双手,任由其自然垂在两侧,因为疼痛,指尖不受控制地蜷曲了下。

      他半敛着眼,语调毫无一丝起伏:“儿子迟了两刻。”

      谢家规矩极多,对嫡长子的要求更是严苛,按时归家便是其中一条。

      谢君谪往日极守规矩,从不无故拖延,谅他今天是头一次,男人不禁放缓了点语气:“今儿是为何?”

      谢君谪微愣,回道:“中途发现东西忘在老师的书房,又折回去了一趟,所以耽搁了回府的时辰。”

      除了父亲休沐,他每日都会雷打不动地去温府听学,且得赶在酉时前回府,不得在外厮混。

      谢怀皱了下眉,不悦地质问道:“你的性子何时变得毛毛躁躁?连一点物件都能丢三落四。”

      谢君谪没有反驳,乖顺地回声:“下次不会了。”

      “罢了。”知晓前因后果,男人的脸色稍微好了点,起身拍了下他的肩膀:“回房抹点伤药,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跪着的人眸光微动,偷偷抿了下嘴角,正要开口之际,头顶又落下一句话。

      如同一盆冰水,嗓子中的话被噎住,铺天盖地浇彻了个透底。

      “我让人送了几篇策论到你书房,早点把伤养好,三日后写一篇给我。”

      谢君谪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掩藏住眸中一闪即逝的失落:“是,父亲。”

      无妨,他已经习惯了。

      “公子这手伤了如何写策论。”回房的路上,小井跟在谢君谪身侧,嘀咕着谢怀不近人情:“咱们为何不实话实说,是因为温老的孙女才回迟了,这样老爷也不会责怪。”

      说不定,还会因此夸奖公子,日行一善。

      脚下一顿,谢君谪低下头,目光涣散,有些出神地看着掌心的伤痕。

      半晌,他轻轻合拢手掌:“不可。”

      老师家的事情他大概了解一些,温露月的生母在她出生时不幸血崩而亡,而温大人在一个月后便新纳了一个宠妾。

      不久后,那宠妾便怀了身孕,有经验的大夫说必定是男胎。温器一高兴,不顾温泊远的反对,直接将那宠妾抬成了正妻。

      从此整个温府风向转变,都认为温露月是个不祥之人,生来就克死了亲娘。

      好在温泊远怜惜这个孙女,将人养在他膝下,不用受继室的管教。

      谢君谪不想让此事传出去,若有不知内情的人,说不定会添油加醋,在背后妄论一个小女孩。

      她尚且年幼,不用承担这些。

      “你也不要再提及此事。”

      小井不知道自家公子的想法,只听话地连连点头,反正公子说的都是对的,他照做就好。

      两人路过一间院子,门内传来小孩的嬉笑玩闹,伴随着女子温柔的担忧:“慢些跑,小心等会摔着。”

      小井抬头看了眼门匾上的几个大字,放慢了语速,迟疑着问了句:“公子,要进去跟夫人打声招呼吗?”

      院里的欢声笑语传得远,隔着距离,谢君谪早就听到了声响。脚尖微动,他默默朝侧面挪动了一寸,视线堪堪掠过院内的身影。

      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身着锦服,咧着嘴角,拔着腿满院乱跑。几个嬷嬷跟在身后追着,恨不得将所有地方都围起来,生怕他摔着撞着。

      视野受到阻挡,谢君谪没看见那个女人。

      但他能猜到,她一定是坐在石桌旁,一只手懒洋洋地撑着下颌,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或许,他也这样被看过,不过是什么时候,他记不清了。

      出神地站了许久,谢君谪回过身,掉转了方向:“回吧。”

      她不会喜欢他突然进门打扰。

      回到院子,小井从床头柜子中取出一盒翠绿的药膏,这药对皮外伤极其有效,里面已经挖空了大半。

      谢君谪张开手心,猩红的血痕入目。

      肌肤泛起了红肿,他却像不知疼痛一样,脸上没有半点反应。

      本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却总是添着伤痕。

      小井心疼地揉了下眼眶,嘟囔着:“公子,上药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着点。”

      “我知道。”谢君谪扫了他一眼,无奈地安抚了声:“已经习惯了,不是很痛。”

      小井总是一惊一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什么重伤。

      乳白色的药膏覆盖到伤痕上,红白交映。

      他不是第一次涂这个药,刚刚碰到伤口时会刺痛,随后便是清清凉凉的感觉,然后会发热,最后痛感会逐渐消失。

      在那道显眼的红痕旁,还能隐约看见一些痕迹,都是些已经结痂脱落的疤痕,颜色浅淡得快要看不出。

      药膏触碰到伤口,传来的是刺痛,谢君谪却垂下眼,无声地笑了下。

      每当他以为手心的疤痕快要愈合时,总是会有一道新的来提醒他,永远不会。

      若有一日,他做得足够好,是不是会不一样。

      _

      好不容易捱到谢君谪离开,温露月迫不及待从祖父身上跳下来,她才不想继续刚才那个不高兴的话题。

      她拽着温泊远的衣袖:“祖父,我饿了。”

      温泊远若有所思地支着下颌,假意打趣道:“是吗?可是厨房已经没有吃的了。”

      小女娃嘴巴一瘪,眼眶通红,泪眼汪汪地望着面前的人。

      男人哈哈大笑了声,蹲下身子揉着她的脸颊,轻声哄着:“好了好了,老夫这就让厨娘给阿月做蜜渍火肉。”

      温露月瞬间两眼发光,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脸颊:“谢谢祖父,祖父真好!”

      一道轻哼声从门外传来,刻薄的字眼一字不漏落入耳中,祖孙两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很快被打破。

      “你还知道吃?成天就出去乱跑!”

      来人着青色朝服,横着眉峰,一脸怒意,大步朝着温露月走来。

      “阿爹。”小女孩肩膀一颤,下意识往祖父身边躲了一下,整个人缩在身后。

      温泊远冷冷地睨了眼来人,将孙女抱坐在膝上,不悦道:“哪里来的气?朝阿月发什么火。”

      温器强忍着怒气,弯腰向他行了个礼,这才看向怀中露出半边脸的小女孩:“听刘嬷嬷说,阿月今日非要缠着她出府,结果出了门便四处乱跑,自个搞丢在了市集。”

      一回到府中,刘嬷嬷便去了罗氏那哭诉。

      妇人捶胸顿足,痛恨自己无能,罪不可恕,若是真的搞丢了温露月,她也没有那个老脸再活在世上。

      很快,温器从刘嬷嬷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连官服都没来得及脱,就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贪玩是小,若真的不甚走失,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温露月一听,偏过头露出整张脸,拧着一双眉头,大声回怼道:“我没有!”

      明明是刘嬷嬷说今天赶集日热闹,要带她出去玩。明明是刘嬷嬷非要往人多的地方走,就为了去买馄饨吃,没有牵稳她的手,才弄丢了她。

      “小小年纪就满口谎话,刘嬷嬷是你母亲带来的陪嫁,勤垦老实,恪守本分,难不成还会冤枉你一个三岁稚子?”

      温露月听不懂他说的其他话,但有一句她听得明白:“那个坏女人才不是我母亲!”

      她捂住耳朵,转头埋进祖父的衣裳,委屈地抽噎出声。

      “够了!”温泊远轻轻拍着她的背脊,话却是对温器说的:“回去告诉她,这点小算计,不要拿到老头子面前来,否则别怪我不给情面,届时,她这温府面子上的主母,怕是也做不妥当。”

      今日这点把戏,别以为他人老了就看不清,若不是阿月平安回了府,他定然会撕破脸皮。

      温泊远淡淡瞥过一眼,“阿月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既然你相信那个女人,那我重新找个机灵的小丫鬟伺候她。”

      “另外,那个夫子的课阿月也不用去了,我亲自教她。”

      “什么?”温器拉着脸听着前半段话,后面直接惊掉整个下巴:“父亲你要亲自教阿月?这可如何使得!”

      男人急忙劝说道:“阿月只是个女子,学那些东西成何体统!日后终究是要嫁为人妇的。”

      温泊远没好气地哼了声,“女子又如何?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夫子成天教阿月什么东西,只知道拿着银子敷衍行事。”

      去了几个月,到头来还是只会写那几个字。

      顿了一下,他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今儿是谢家那小子碰巧遇到人送回来的,这也是对我们温家有恩,我让阿月认了他做兄长,你以后也得跟谢家打好关系。”

      听到那人,温器唇线紧绷,彻底黑了脸:“父亲收了他儿子做弟子也就罢了,还上赶着让我女儿认他儿子做兄长,这是个什么理!”

      听到某个熟悉的小冰块,像一道神奇的闸,温露月止住哭声,悄悄竖起两只耳朵。

      很快,耳朵被一双大手捂住。

      温泊远叫来门外的下人:“把小姐带下去,再去小厨房看看那道蜜渍火肉好了没。”

      就这样,温露月被连哄带骗地给抱了下去,屋子里的交谈声逐渐远去。

      温露月被抱走后,屋内只剩下父子俩人,谁也没有开口先说话。

      良久,温泊远轻轻叹息了声:“阿月亲娘去得早,孩子没有娘,你这个当爹的还要在她面前说这些,真当她什么都不懂?”

      温器微愣,耳垂赤红了小片,面色羞愧,却不肯示弱,小声嘀咕了句:“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懂什么。”

      上座的男人别过眼,神色凝重地捋了下胡子:“总之,两个孩子的事就这样定了,你也不要插手,他们二人好好相处,日后长大了总归有个照应。”

      温器刚想反驳,他温家,什么时候需要谢家照应?

      才张开口,就被父亲一个眼刀子逼了回来。

      温泊远敛了心神,语气严肃起来,字字铿锵:“之前便说过,不管那个女人还是你,都不准插手她的事情,除非老夫日后撒手西去。”

      “父亲,您这是在胡说什么?”温器甩了下袖子,强忍着怒气起身:“按照您说的便是,儿子一切都听父亲的安排。”

      很快,吵闹的房间只剩下温泊远一个人。

      看着空旷的庭院,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温露月还未出生时,儿子和儿媳恩爱温馨的场面。

      是如何走到这种地步的,除了他们无人知晓。

      他垂下头,掏出怀中的一枚玉戒,喃喃自语道:“好孩子,慢些长大吧。”

      总归,再给他一些时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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