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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喜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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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静苑安静无比,除了那株静静伫立的状元红桂,没有旁的亮色。
步入院子时,谢君谪并未看到意料之中的小身影。
小孩子的精力像是个无底洞,用了一茬又一茬,无论如何都兴致勃勃。
往几日,温露月总是比他先到院子,扒土,抓虫。
等温泊远到了门口,她便一溜烟地跑进书房,洗干净手心,乖巧地坐在位置上。
谢君谪的步子迈得很小,速度也较平常放慢了些,可环顾左右,还是没有看见小女孩。
没有了叽叽喳喳的吵闹,心头又浮现出熟悉的空落。
他微微皱眉,定了下心神,没再多想,接过小井背上的书箱,径直进了书房。
出乎意料的是,书房内也空无一人,直到上学的时辰,也不见温泊远的踪迹。
纵使无人看管,谢君谪也自觉地看书解题,直到最后,做完了布置的题目,开始温习起前几日学过的内容。
思绪逐渐被书本吸引,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
脑中似乎有一根警觉的弦,与说话声同一时间,他下意识抬起头。
眸中的光亮一闪而过,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失落,他淡声道:“何事?”
来的是温泊远身边的一个随从,大概是着急跑过来,额头上流了一层薄汗,气喘吁吁道:“谢公子恕罪,温老昨儿夜里没睡,现正在房里歇息,等晌午过了才会来书房。”
温泊远上了年纪,守着温露月一夜已是极限,趁着天色还早,他打算回屋休息几个时辰,以免耽搁下午的课程。
他睡前就吩咐了下人,等谢君谪来温府,第一时间去通报。
随从今早忙着打扫屋子,回头便将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等再想起时,已过去了一个时辰。
那可是温老最看重的关门弟子,又是谢府的嫡长子,哪个身份他们都惹不起。
随从一路上惊慌失措,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哆哆嗦嗦跪在下方,小声喘着粗气,等着谢君谪发落。
过了半晌,无人回应。
他举起袖子,偷偷擦了下额角的汗,“公子?”
书上的一页停留了许久,纸张被捏得有些发皱,他回过神,用手指轻轻抚平,随意“嗯”了一声,“阿月妹妹怎么也没来?”
小厮怔了一瞬,连忙解释道:“昨夜便是小姐发了高热,温老守了小姐一整晚,片刻都没有休息。”
闻言,指尖微顿,谢君谪立马放下书册,神情凝重地皱了下眉。
昨日下了雨,那小洞里阴暗潮湿,温露月之前在那待了许久,定是在那时受了凉。
想到这,谢君谪懊悔不已,若是他直接将人带回,不在那耽误那些时间,说不定她也不会受凉。
他倏地一下站起身,越过小厮,朝门外走了几步。
两步后,又微蹙了下眉眼,停在原地。
温露月虽还年幼,但他身为府外外男,擅自去女孩子的闺房总是不妥。
在原地思考了半晌,眉眼舒展了些许,他稍稍点了下头,又将脚尖转向门外。
既然如此,不如先去看望一下老师。
刚走了几步,他又想到了什么,负手开始沉思。
老师昨夜劳累,现在定是无暇理会旁人,他去了也于事无补,还不如就在这等着老师回来。
思虑再三,他极轻声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准备回去背书。
小厮那张脸时不时僵住,完全没有理解谢君谪的意图,只得埋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话已带到,他也不敢在此多做逗留,行了个礼,默默退出了书房。
与此同时,谢君谪刚刚回到位置,还未坐稳,便听见门外响起的惊呼声:“小姐!您怎么来这了?”
温露月手里捏着一根糖葫芦,兴冲冲地跨进屋子,正好对上一双冷冷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地上下打量着她。
不再是死寂般的深潭,反而荡起了浪,一阵阵涌过来,像是要把人淹没。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住,温露月疑惑地眨了下眼,莫名地有些心虚。把手举到他面前,不确定地问了一句,“君谪哥哥,你也要吃吗?”
她爱吃甜食,为了不长龋齿,温泊远平日很少给她买外面的小食。
这次生了病,她朝小雨撒娇卖乖了好一阵,才得到许可,让下人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
谢君谪的眼神还落在她身上,不仅冰冷,还有些骇人,像抓住了犯错的人,直勾勾地盯着,要狠狠发落。
温露月不情愿地又把糖葫芦递近了些,他不是不爱吃甜嘛,怎么又看上了她的糖葫芦。
许久,谢君谪终于移开目光,不明所以地望着跟前,那串裹着枣红色糖衣的冰糖葫芦。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听说你昨晚发了高热,身体可还有不适,怎么现在来了书房?”
一边说着,还把手背放到她额头上,试着温度。
见他不吃,温露月咧起嘴角,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葡萄,转了一圈给他看:“我已经好得差不多啦!”
睡了一觉,晨时苏醒时,身体已经不发热,胃中也不再难受。
她举起两根手指,扬起下颌,一副求夸奖的姿态,笑盈盈道:“我今早上喝了两碗粥。”
谢君谪扫过旁边的小雨,小雨轻轻点了下头。
确认她已经不再发烧,食欲也恢复了正常,谢君谪微微颔首,“如此便好。”
经过昨日的相处,不知不觉中,两个孩子的距离靠近了许多,对彼此都不再抱有隔阂。
谢君谪牵着她回到位置,顺便还拿走了那串才吃了两个的糖葫芦,递给小雨:“大病初愈不宜过量饮食,更不能过度摄入甜食,午膳吩咐膳房做清淡些,再熬点补身体的鸡汤。”
小雨微怔,连连点头,好像忘记了真正的小主子是谁。
末了,退出书房时,她还下意识追问了句:“谢公子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谢君谪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劲,认真思索了几息,最后摆手,“没了,先这些。”
温露月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一个眨眼的功夫,她就从凳子上滑下,一溜烟地跑到了谢君谪的旁边。
两条腿搭在凳子边缘,有一阵没一阵地晃着。
脸上露出一丝迷茫,谢君谪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不知此举何意。
小女孩不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趴在桌上,也不烦他。
见她如此乖巧,又才生完病,谢君谪没有将人赶走,便过头,如若旁人地继续看书。
温露月半个身子软绵绵地挂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掰着自己的手指:一,二,一,二,一二……
那串冰糖葫芦她才吃了两颗,君谪哥哥竟然就将它收走了,真是可恨!
书房内寂静无声,屋子中央摆放着一深色鎏金香炉,屡屡青烟绵延不绝。
清淡的幽香萦绕在鼻尖,耳畔能清晰听见书页翻过的簌簌声。
谢君谪不经意地朝身侧掠过一眼,小女孩垂着脑袋,一双大眼有些无神。
他心下了然,定是刚刚大病一场,就算身子没有异常,亏空也不是立马就能填补的。
因为他的迟疑和不作为,温露月才不慎发了高热,作为兄长,他理应作出表率,表达自己的歉意。
想到这儿,手中的纸张又被捏出了褶皱。
恰在此时,温露月若有所感地望过来,惊讶地捂着嘴巴,指着书上那页,“君谪哥哥,书要坏掉了!”
谢君谪暗暗吸了口气,放下书本,佯装无事地将纸张抚平,“无碍,刚刚不小心用力了些。”
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淡声道:“阿月妹妹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当做补偿,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买一份礼物送给她,收到礼物,小女孩应当都会开心吧。
温露月小小地诧异了一瞬。
因为这是头一次,谢君谪主动问起关于她的事情。
不知道他的意图,温露月明显犹豫了。
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温露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
嘟着嘴思考了许久,她没有回答,谢君谪似乎也不着急,没有催促她。
两人静默无言,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窜出一道银铃般的笑声。
温露月拍了下手,故作高深地指了指上方:“天上的星星。”
看着谢君谪呆滞的表情,她心情似乎更好了,笑着大声喊话道:“我特别喜欢的东西,是天上的星星!”
如她所愿,谢君谪无言地沉默了。
自从被父亲教导,言行举止要谦逊有礼,他很久没有表露出如此夸张的神情。
若是什么奇珍异宝,谢府不缺钱财,也不乏人脉,就算时间稍微拖得久一些,也一定能给她寻到。
可这天上的星星。
谢君谪捂着额头,忧愁地拧了下眉,这还真是难倒了他。
不过很快,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吗?”
他快速地伸出手指,竖在嘴边,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不能是平时喜欢吃的东西,也不能是星星月亮。”
话到嘴边的‘蜜渍火肉’就这样被咽了回去。
温露月不解地歪了下头,许久,还是想不出。她闷闷地扭过脖子,望着光秃秃的院子,两眼忽然冒出细碎的光亮。
她跳下凳子,小跑到窗边,指着院子里那株状元红桂,满脸殷切,“我想要院子里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花,到时候就会飞来很多漂亮的蝴蝶。”
“那样子肯定很漂亮!”温露月转过身,两只水灵灵的眼笑着看他。
随着她的视线,入目的是一荒芜的空地,据老师所言,这里曾经栽种着一片石斛花。
应当,也曾春景宜人。
谢君谪勾起嘴角,无言地笑了声。不知她那小脑袋瓜里想的什么,总是能另辟蹊径,答非所问。
满园花开,要耗费的,似乎不止时间和钱财,若这也是她喜欢的东西,倒也无妨。
他最后确认了一遍:“确定要这个吗?”
小女孩满脸笑意,眼神干净纯粹,重重地点头:“嗯!”
“阿月,那你要答应我,倘若种下了,便不能随便铲掉。”
虽然不明白为何,但是温露月勾起他的手指,郑重无比地和他盖了个印章。
她扬起嘴角,“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