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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   C市中心医院的急救中心外,洛川停止了奔跑。

      “呼……呼……”

      她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腰,眼睛惶恐地转动,汗水顺着脸颊滚进衣领,杂乱无章的呼吸久久不能平静。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尖啸,越来越近,红蓝的光芒闪烁着跃入瞳孔,使人晕眩。

      夏夜的暑热如同沉重的雾气充满整个胸膛,每一次喘气都是在把躯壳往地底重压。心口如同猫挠般煎熬,视野边缘已然描上了黑边。

      “洛川!”倪青追了上来,揽住洛川被汗浸得潮湿的臂膀。

      “洛川,”她蹲下来,仰视洛川,手指用力,用声音和温度传达安抚,“洛川你先冷静一下,别激动。”

      “倪青,”洛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白满是血丝,其中似有泪光,“我不敢进去。”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攥住倪青的手,如同握紧救命稻草。

      “我是恨她,恨她的控制欲,恨她对我这么多年来的虐待,可是……她毕竟是我妈妈啊,我只是想摆脱她,我,我,不想她死!”

      倪青的心情同样复杂,但她明白她们两个里一定要有一个冷静的。“洛川你听我说!”

      她与洛川十指相扣,另一手捧住洛川的面颊,让她抬头看自己:“不要慌,车祸分很多种,她未必会死。”

      洛川鼻尖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倪青的手上,她努力深呼吸,缩得极小的瞳孔逐渐放大。她攥紧拳头,让指甲嵌进掌心,身体的抖动不再明显,只是手仍抖得厉害。

      她闭上眼,竭力摆脱内心的恐慌,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再飘忽:“我,我明白的。”

      “进去吧。”倪青牵着她,缓步走进大厅。

      急救中心里乱成一团。伤员、医生、护士、家属,一圈圈挤在一起,声音杂得让人耳鸣。

      手机叮咚地响着,一溜的突发新闻:傍晚时分,C市闹市区发生了一起严重车祸,肇事者驾驶一辆汽车加速冲向斑马线,撞飞数人后与对向货车相撞。

      受害者当中,有洛芝兰。

      血腥味灌进鼻腔,耳畔充斥着嘈杂人声,不断有伤员被推进来,大片大片的血迹晃得人眼睛生疼。洛川一时竟十分茫然,丧失了一切思考能力,呆站在原地。

      忽然,她捂住肚子,弯腰干呕起来。

      倪青咬紧牙关按捺内心的不安,将她扶到角落的椅子上,自己起身去寻找洛芝兰。

      离开洛川,倪青的心像是空了一块,似乎先前的镇静只是在洛川面前强装的假面,离她越远,面具就碎得越彻底。

      护士们忙得脚不沾地,没人离她,她在大诊室里转了一圈,看遍了轻伤的人们,却没找到洛芝兰。

      不会吧……倪青的心里窜起一阵尖锐的酸痛,仿佛无数根尖刺从四肢百骸涌来,她靠在墙边,双腿勉强支撑躯干,与脑中强烈的不详预感作斗争。

      倪青蹲下来,用力砸两下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越是冷静,恐慌反倒越盛。

      重生以来,倪青经历的所有大事都与前世完全一致。潮流、热搜、经济形势、国际情势、突发事件,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唯独这一次——

      前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场车祸。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会有车祸?

      这一世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吗?

      倪青搜肠刮肚,忽然,脑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难道说,是因为我吗?

      这念头一朝出现,便如荒野上的火焰,眨眼间燃尽一切。

      对,没错,就是因为我啊!

      世界没有变化,唯一的变数,就是她自己呀!

      如果不是因为倪青的存在干预了原本的时间线,洛芝兰,还有这许多个无辜的行人,根本不会有此劫难。

      这只名叫倪青的蝴蝶,真的扇起了一场飓风。

      倪青突然很想抽支烟,或者不管什么东西都好,只要能让她摆脱此刻极端复杂的心境。

      倪青早早定好了一系列针对母亲的计划,让她知道她们并不好惹,不敢轻易干涉洛川的生活。

      可是此刻,倪青动摇了。

      她怕洛川继续被母亲纠缠,但更怕她死在这场无妄之灾中,让自己从此陷在打乱因果的内疚里。

      洛芝兰不是魏智强,对他,倪青杀一百遍都不解恨,可换成洛芝兰,前世的失手已是自己长久的梦魇。

      遑论,要因为她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不论前世如何说服自己:那不过是个意外,不论怎样尝试忘却,都无法遮盖属于母亲的那一滴血,那弑母的象征,久久悬停在自己的眼前,仿佛一种诅咒,至死不能摆脱。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也是最后悔的一次。

      但后悔毫无用处。事故已经发生,再多的悔恨,也换不回人命。

      洛川说,世上没有命中注定的事,倪青曾经也信过这话。

      现在,她不敢再信了。

      若真有命数的存在,那么今天就是应验的日子了。

      像她这样作恶多端的人,哪有什么重新做人的机会呢?

      不过是一重又一重的罪孽,如附骨疽一般,侵吞她的心血,啃噬她的灵魂,让她生生世世都不得超脱。

      “老天,你就是这样惩罚我的吗?”倪青仰头望天,竟是笑了。眼眶猩红,眼角却是干涩。

      “让我以为人生可以改变,然后告诉我,这就是企图修改过去的下场?”

      “真够狠的。”

      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倪青的手在发抖,试了好几次才解开锁屏。点开一看,各个群里都炸了锅,甚至有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现场视频,画面之惨烈令人瞠目,倪青都不敢打开声音。

      肇事者不止撞了一次,在第一次驶向斑马线的人群后,他开始倒车,拐弯冲向一旁的非机动车道,撞倒了数辆自行车和电动车,然后才拐了个大弯,碾压马路上的伤者,最终撞上了货车。

      视频很晃,但倪青一眼便认出了洛芝兰。或者说,她只敢看洛芝兰。

      她穿着一件亮眼的黄色连衣裙,夸张的耳坠反着金光。她仍然很瘦,浓重的妆容也盖不住黑眼圈,看上去状态不大好。

      洛芝兰并不是被车的正面撞上,而且也没有被二次碾压,伤势应当不会太过严重。

      不论怎么说,都算是个安慰。

      倪青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否则,放眼望去,那视频里每一滴飞溅的血,仿佛都能算到自己头上。

      她怕是要疯。

      倪青把手机塞回口袋,双手扶正发麻的双腿,撑着墙面重新站起来,继续寻找。

      她先看见了呆站在病床前的洛川,然后才发现病床上的洛芝兰。
      单薄得像片白纸,完全没了平常作天作地的气势。

      倪青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一般,难以呼吸。胃里陡然翻腾,酸水涌上喉管,带来一阵阵呕吐的欲望。

      浑身的力气都在抽离,全部的重量仅靠扶着门框的那只手支撑,倪青不敢,也没有办法走进去。

      “麻烦让下!”一个医生匆忙向她这边走来,倪青浑身僵硬闪避不及,被撞了个趔趄。

      “哎呀!”医生赶忙刹住脚步,伸手扶她,一下撞见她如镀着层红釉一般沉痛的眼睛,被吓住一瞬。

      “你,你是哪床的家属?”她轻声问。

      倪青反应了一会儿,缓慢地伸出手,指向洛芝兰。手臂沉得像灌了铅,手指像脱离掌控的提线木偶,怎么也无法伸直。

      医生似乎也被倪青极度压抑的沉痛感染,拍拍她的肩:“她比较幸运,伤不算重,有几处骨折,但没有发现内出血,头部也只是擦伤,等几个检查结果出来,很快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去了。”

      她说的话倪青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在对方的声音停下来后,本能地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艰难地点头。

      医生不知何时走了,耳鸣格外尖锐,眼前发黑,每走一步都像是有一柄锤子狠狠敲击天灵盖。

      倪青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再回神时,竟已走到了洛川身边。

      空调风正对着她的后背,吹干冷汗的同时也带走了她的体温。倪青的手罕见地冷过了洛川。

      “你去哪儿了?”洛川的嗓音低哑,小指碰到倪青的指节,受惊一般兀地收回,目光滑过倪青的脸,惊讶登时盖过了伤感。“你的脸色好差。”

      倪青张开嘴唇,声带像是被割断,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电话铃声已成了一种警铃,响起的那一刻,两人的眼中皆闪过惊惶与无助。

      清脆的铃声回放第二遍时,倪青如梦初醒,脚步虚浮地走出了病房。

      电话接通,对面是高芳芳焦急的声音:“喂,青青,你们那边没出什么事吧?要么我和你爸还是过来一趟吧。”

      “喂?”

      “青青你在听吗?”

      “妈。”这个称呼仿佛打开了某个沉寂已久的情绪开关,泪水如泄洪般从眼眶中涌出,倪青甚至来不及压制,便在瞬间泪流满面。

      “青青你怎么了?”高芳芳听出对面的不对劲,也有些慌了,“是不是出事了?”

      倪青滑坐在地上,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如同坠入冰窟,又仿佛被推上云端,极寒之中交杂着撕心裂肺的痛感,好像灵魂都被撕成两半。

      她花了足足一分钟才想起自己是谁。

      舌尖不知何时被咬破,腥甜的气味充满口腔,又一次搅动肠胃。

      她冲进厕所,吐得撕心裂肺。

      五脏六腑都在灼痛,眼中不时闪烁金色的星点,五感全被削弱,唯一充盈的,是强烈的负罪感,以及更多的恐慌。

      恐慌已经发生的事,更恐慌即将发生的未来。

      如果老天真要惩罚她,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她自以为能握住的一切——都将变成泡影。

      再回神时,已没了电话的声音。触感恢复时,她发觉自己身后竟站着洛川,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垂眸不发一言。

      见她看过来,洛川默默拿出纸巾,将她脸上的脏污擦净。

      倪青回身抱住了她,像即将冻毙于风雪的人扑住茫茫原野中唯一的温暖。

      潮热的夏夜,两人的呼吸交汇在一起,难分你我。

      “我跟阿姨说,你看见急救现场,被吓到了。”洛川轻柔地抚摸倪青的头发,从后脑一直顺到腰际。
      “我猜,你应该不太想让他们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所以没让他们过来。”

      倪青没有说话,只静静嗅闻洛川的气息。

      良久,才攒足了开口的勇气:“她醒了吗?”

      “醒了,但还有点迷糊,连骂我的力气都没有。”

      “抱歉,刚刚吓着你了吧。”

      “你说过的,表达情绪是人的权利,没有什么吓不吓人的说法,用不着道歉。”

      “我说过吗?记不清了。”

      “没关系,从现在开始记住也是一样的。”

      “我……我刚才的样子挺可怕的吧。”

      “有点儿,但更多的是意外。”

      “意外什么?原来像我这样的人,也有这么狼狈脆弱的时候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活得比我想象的更压抑。”

      疑惑推走了恐惧,倪青转动眼珠,眉毛微簇:“什么?”

      洛川的双臂搭在倪青的腰间,因为比她矮一些,喉咙的振动能透过衣料传到倪青的肩头。

      “明明这么伤心,却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咽下去,不发出一点声音。不论内心有多崩溃,都要极力忍耐,让自己尽快变得‘正常’。”

      “倪青,刚认识的时候,我很羡慕你,可是现在,我越来越心疼你了。”

      洛川的话像一束光,照亮了倪青眼前的迷雾。她终于意识到,克制成为本能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丧失了放声大哭的能力。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上一次放肆地哭泣是什么时候呢?

      失手杀死母亲的时候?被几个客人轮番羞辱的时候?遭遇追杀险些丧命的时候?还是药效发作,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的时候?

      似乎都没有。

      在那些灰色的过去里,前世的洛川很早便没了放肆的资格。
      早到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但至少,有一件事她能记住:现在,她是倪青了。

      若她终究无法洗清前世的罪孽,若她的世界终将陷入混乱,她要赶在惩罚降临之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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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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