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窝里有妖

21、试探

　　“陈珏死在刑部，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云何赶在关城门前回到阖阳，此刻已经得知了陈珏的事情。

　　“好事？”顾南庭坐在李福安排的简陋屋子里，他缓缓摇头，问，“你觉得陈珏是谁的人？”

　　云何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他没有答案。

　　顾南庭也没有答案：“这个陈珏很奇怪，他不像是赵羌谪的人，赵羌谪若要杀我，那夜当做事不关己就行，高白胡三人也可以排除，因为他们不会想多生事端。裴党做梦都想除掉胡党，我们先前查户部，圣上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而陈珏跟陶锦平让案子搁置了，所以这个陈珏也不可能是裴党的人。”

　　“排除他们，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刚入京的江氏。陈珏在菩州经商，做得还不是小买卖，他跟江氏必定是认识的。 ”顾南庭看向云何，“那么问题来了，江氏与我们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陈珏来得莫名其妙，死得也莫名其妙，陈珏的疯咬本身就是一件说不清的事情。”

　　“妲河查出什么没？”

　　云何摇头：“妲河互市前段时间有土匪流民闹事，因为踽北只有妲河互市有粮食，所以天灾中流民大多聚集在妲河，用潇城的兵清剿招安后安生了，但也什么都查不出来了，陈珏跟陶锦平查来查去都查不出东西。”

　　云何想不出来，顾南庭觉得头疼。

　　雪停了，满地白沙，冷风让顾南庭更加清醒：“这阖阳没一点好的。”

　　顾悠从文定街走回顾南庭的住处。李福为顾南庭准备的是一间窄小民屋，坐落在西街民巷里，屋里摆设简单。

　　顾悠进屋的同时，问：“听北眠说你们之前住在赵府，怎么回事？”

　　顾南庭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他说：“给世子治病的大夫要人帮忙，就让我们留下了。”

　　顾悠来了兴致，在他身旁坐下：“赵府？那应该奴仆成群，怎么会少人帮忙。”

　　“听说是世子不喜人伺候。”连日紧绷，不是在刑部就是在查陶锦平，此刻松懈下来，顾南庭有些疲倦。

　　顾悠起身：“我去买点吃食，你先洗，等我回来吃饱饭再睡。”

　　地方虽简陋，但寻常东西一应俱全。顾南庭点头，等人走了，他开始烧热水。

　　北眠推门进屋，他刚从刑部大牢赶回来，见着顾南庭就困惑地蹙眉，说：“陈珏死得奇怪。”

　　顾南庭看着火，说的却是：“马上冬至，按朝制，冬至、新年要休息七天，这七天足够他们把自己摘干净了。”

　　顾南庭叹息一声：“陈珏是什么人杀的？”

　　“我不知道。”北眠在他旁边坐下。

　　顾南庭看他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我日夜盯着牢房，没见异常，陈珏的尸体我已经看过了，人是面朝下趴在地上的，死于一瞬之间，不说呼救，陈珏连动弹的机会都没有。”北眠面色沉静，“仵作验尸，铁刺应是种暗器，从头顶正中捅到胸膛，杀人者的力量与速度必定极其惊人，才能做到从窗外将人一击毙命。”

　　“你盯着刑部大牢，杀人者从小窗杀人你应该看到。”顾南庭说。

　　北眠肯定地说：“可我确实没看到。”

　　顾南庭问：“那你怎么确定杀人者是从窗外杀的人？”

　　北眠分析说：“因为没有别的可能，陈珏的脚几乎挨着窗正下方的墙，他活着时是正对着牢门，知道有人要杀他不会不挣扎呼叫。”

　　顾南庭捏捏眉心：“窗离地面多高。”

　　刑部大牢的每间牢房都修得一模一样，窗离地面少说都有四米高，这是为了防止犯人爬墙毁窗逃跑，北眠惊觉，立刻道：“是啊，杀人者从窗外是看不到陈珏的，除非，用镜子？”

　　顾南庭拿过桌上的蜡烛，一手翻转蜡烛，一手拿茶杯，冷静道：“铁刺在头顶正中，脚几乎挨着墙，也就是说陈珏死前是站着的，如果杀人者手拿铁刺，用镜子看着人走到正窗下，瞬间动手杀人，此举并非万无一失，万一陈珏往上看，就可能失败。”

　　“另外，铜镜会反光，这般明显的光影陈珏不可能不注意，并且杀人者在窗外停留那么久你不可能看不到，再者，杀人者两手都拿着东西，如何固定身形？”

　　“所以我更倾向另一种万无一失的可能，杀人者在房顶听着声音，在人快走到窗下或是当时人就在窗下时瞬间落到窗外，一手抓窗，一手杀人。”

　　北眠设想着，觉得确实可行，但他摇了头，说：“刑部大牢这些年虽屡次拨款修葺，但都是为了跟户部工部一块贪银子，就没真修过，窗户木头早就腐坏了，若是杀人者从房顶上跳下来抓住窗栏，那窗栏定会有磨损，可我看过，没有。”

　　“墙上呢？”顾南庭想着，“近日雪大，刑部的墙没雪，杀人者不管是爬墙还是跳房，都会留下印子。”

　　“没有痕迹。”北眠说，“刑部大牢外还有人巡逻，我一直在树上，就算闭眼休息，也不过两个呼吸，绝对不够杀人者跳墙杀人再消失。”

　　顾南庭将烧开的水提下来，去擦起浴桶：“胡党近日必定还有动作，你去看着。”

　　北眠拔腿跑了。

　　……
　　赵羌谪适才看了磨勘，此刻正看着手中官员升迁贬黜的总册，一手拿笔。

　　本朝每年都有考课，是在年尾，这也是朝上朝下官员走动关系最频繁的时候，要知道，圣上日理万机，眼中是天下万民，哪里看得到每一个官员？所以大多官员的优劣好坏，称不称职，只在考功司大人的手里。

　　考功司郎中陆蔺目光本是落在眼前的黑色靴子上，但在那笔尖划字时轻微的声响中，他忍不住就想去看看赵羌谪划了些什么人。

　　要知道，这上面不仅有吏部其他官员收受贿赂任用亲朋的结果，还有他自己的。

　　但他的心却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只拿笔的手上。

　　白如玉，指纤长，手掌单薄，骨线十分漂亮，延伸入黑衣广袖的，是雪色惑人。

　　赵羌谪长睫微垂，凉薄又清高，莹白的山根弧度……

　　“满朝上下，三十九名朝廷命官都被你们视为尸位素餐，他们都是裴党，还有这些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人，居然要接替这些裴党担任要职，嗯？你们要做什么？”

　　陆蔺本就腿软，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生汗，他还记得上一个看赵羌谪看入迷的人被圣上挖去眼睛贬为庶民，此刻正不知在哪讨命，陆蔺后悔不已，慌忙说：“这些都是下官的同乡亲友，考绩考绩，考的不就是人情世故家世背景跟钱财好处么，世子提拔他们，他们感恩戴德，也会唯世子马首是瞻。”

　　“怪不得，要不我是尚书，还以为这是你的族谱呢？”赵羌谪说着，重新翻看起那大半都是陆姓的册子。

　　陆蔺挠挠脸，不好意思地笑了。

　　“下去照着改。”赵羌谪将册子丢在地上，“如有错漏贻误，我照着你们这族谱砍人，吏部敢有意见者，让他来找我。”

　　锁千秋跃身下屋，在赵羌谪耳边低声道：“白宁梧在府外求见。”

　　赵羌谪撇下陆蔺：“带他进来，宋寅送客。”

　　白宁梧是一个人来的，他随前来开门的锁千秋走到慈悲亭，一路无言。

　　赵羌谪搁碗倒茶，听见脚步声便有气无力地咳着，在垂眸间看到双六合靴。

　　白宁梧穿着褐色常服，一张国字脸上五官深邃，他坐在垫上，说：“这么大雪，怎么坐这？”

　　“想多看看，谁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天。”赵羌谪释然一笑，“听说陈珏死在你牢里边了？”

　　白宁梧笑开，说：“想不到你重病消息也这么灵通。”

　　赵羌谪眸光淡然，温声说：“左右无事，当故事听。”

　　白宁梧心下思量，他看着赵羌谪，说：“踽北天灾，四十万条人命，你当真愿意善罢甘休？”

　　“蝼蚁而已，”赵羌谪凉薄地笑了，“我怎会在乎他们的性命。”

　　说罢，他善解人意地温柔一笑，说：“你怎么也来找我了？胡嵩没告诉你吗？此事只会查到户部，吏部的事儿已经够烦人了，你们谁要再为踽北这点破事来扰我，别怪我不留情面。”

　　白宁梧笑意和缓地说：“也是想来看看你，听说你的病好些了。”

　　赵羌谪不想与他多说：“你们想要用踽北通敌来掐断这个案子把高往以救出去，可陈珏死了，踽北就算真的通了敌，如今也死无对证，一个陶锦平如何成事？你们作何打算？”

　　白宁梧试探地说：“把通敌一事盖下来，看看能不能救出高往以。”

　　赵羌谪的目光落在雪地上，冷漠无情地说：“踽北天灾数月，朝廷却没有赈灾的消息，顾南庭自然不敢埋怨圣上听信奸言或是受人蒙蔽，可此一事，踽北也断不会忍气吞声，我与胡嵩一开始就达成了协议，高往以可以不死，但朝廷得给踽北一个说法，让踽北不反，四十万人是被饿死的，出钱的乌州跑不掉，批钱的户部也跑不了，按理说，出粮的寂州也逃不掉。”

　　“我已经这样帮你们了，真不知道高往以那蠢狗到底在做什么？查账而已，账查好了，户部不还是胡党的吗？”

　　大雪磅礴，赵羌谪面色愈发雪白病态，他说：“别再把事情闹大了，高往以死不死，这事都结了。”

　　白宁梧心下一动，笑道：“是我老糊涂了。”

　　赵羌谪疲累地揉了揉眉心，语气不悦：“陈珏一事，想必就连胡嵩都急了，这事再查下去可就通天了，必须就此打住。”

　　白宁梧从胡嵩口中就听出了陈珏这人不简单，可陈珏只是一个商人，虽然生意做得很大，但这样的商人在中原或许是独一无二的，在东北可就成了地摊货，他为何能让赵羌谪跟胡嵩上心？

　　“这个陈珏不是春朝港人？”白宁梧的目光转向赵羌谪，就看到赵羌谪讽刺地笑了一下，赵羌谪说，“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回去把自己洗干净吧，陈珏不能再查了，裴党这边我会打招呼。”

　　白宁梧虽然疑惑，但也没再问：“受教了，等渡过难关，定少不了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