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公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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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阳暗夜，风雨肆虐，房檐楼角都被敲了个响，仁德堂的烛光并不明亮，赵羌谪走来时，黯淡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大雨倾盆，轻风湿寒，李知行看着被框在窗内的雨打梅枝。
“圣上。”寂静中，一道声音传来。
李知行回头，看到了一身单薄黑衣的赵羌谪，李知行静默半晌，说：“我以为你会杀了他。”
说着，李知行起身掩窗：“那日，我的本意是让他跪死在长灵殿外，或是让他跟陈得昌一个下场。如此，不论是拿乌州还是寂州去给踽北这个说法，他们都必须答应，因为踽北别无选择，胡嵩自然也明白这点。谁知顾南庭竟求你去了。”
“他们跪着不眠不休喊了两日，”赵羌谪站在堂中，声音清浅，“这天下人都在看着我，他们跪我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我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顿了顿，赵羌谪有些乏累地说：“世家把他们逼惨了，再者，踽北天灾，他们不过是来讨个公道，想要个说法，倘若就让他们这般死了，恐会寒天下人心。”
赵羌谪看上去比风雨更加清冷：“顾氏要一个公道，我承诺让他陪同查案。我已与胡嵩达成交易，此案最多只会查到户部。大理寺卿韩才俞是个明白人，有他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刑部副审，就是给胡嵩吃了颗定心丸。顾氏这些年也算忠心耿耿，他掌着踽北十万将士，数百万民，逼急了会有些麻烦。”
李知行面色不愉，说：“我明白你的用心，也不会怀疑什么，为避免打草惊蛇，明日我单独与裴老说说，让大理寺尽快开审，胡党贪得无厌，借此给他们杀杀威也好。”
黑云压顶，大雨愈烈，整个阖阳都沉浸在湿漉漉的压迫中。
……
顾南庭一夜没睡，他看着进屋的云何，蹙眉问：“怎么样了？”
北眠昨日离府，要回踽北剿匪拿账，却在出城门时被监门卫给拦了，他们没有问话，直接就以图谋不轨的罪把北眠扣下，又加强了城防跟巡逻。顾南庭知道，那是为了防他。
云何昨日去交涉时差点也被扣下，幸亏跑得快，昨夜，云何又去看了北眠，试试能不能把他救出来，可这里不是踽北，云何也不能杀人伤人，他看着宵禁后北眠被绑去刑部，毫无办法。
赵府院落成群，顾南庭住的地方距离膳堂很近，就贴着天仙湖，屋中摆设齐全，云何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捏眉心：“真不明白，监门卫上将军，二品的大官，一个汉子怎么把李福一个阉人当干爹。”
顾南庭无心去管为什么，他苦恼道：“我该熬药去了，只能找个机会试试赵羌谪能不能再帮我们一次，你准备准备，去看看怎么能避开监门卫出城，此事不能拖，如果赵羌谪不愿意帮我们，就换你去拿账。”
赵羌谪咳着，他刚从宫里出来，经过场雨，他原本好些的身体又坏了。
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水溅在鞋上，赵羌谪的声音虚得很：“怎么没见裴老，还在省中议事？”
一侧倚柱抱刀的宋寅看着雨，说：“圣上在仁德堂见了裴老，现在正召朝集使问询民生。裴老现在文定大街上，快到了。”
“踽北这事儿牵系众多，闹大了他们脸上都不好看。”赵羌谪顿了顿，问，“顾氏呢？”
“同阮玉秋熬药。”宋寅摸了摸鼻子，“这顾氏瞧着是个好人，定北的人对他也颇为赞扬，有他后，宁辽、定北已经五年没有见过梁人了，阮玉秋也很中意他。”
“我只是问他在哪。”赵羌谪淡然道，“阮玉秋没有去过踽北，也不应该和他一见如故。”
宋寅在地上随意地坐下：“阮玉秋一向待人和蔼，自来熟又话多，逮着个人就能聊半天，有顾氏一起熬药，那院里就没安静的时候。”
“昨天，阮玉秋给他们挑了院子，又去给他们置办了衣裳，是自掏腰包，没从府上的钱库拿钱。”
赵羌谪没再说话，到时辰后，他动身去膳堂，果然见里边热闹许多，他先在桌边坐下，随后缓缓取下腕上缠绕的菩提子，拿在手中一颗颗慢慢数过。
禅州与阖阳只隔着座镇秋山，锁千秋来去极快，赶在昨日宵禁前就回了阖阳，今日是他轮值。
“高往以送钱来了。”锁千秋大步跨入膳堂，在赵羌谪面前一低头，随后大马金刀地坐到赵羌谪一侧，“三百万两银子。”
赵羌谪静默片刻：“不用理，裴老快到了，让他也看看。”
“宋寅去问兵部，一日了，蒋存续怎么说？”
宋寅昨日传过话就去了兵部，但蒋存续早就把奏疏烧了，竟然还敢挑拨是非，宋寅昨日回府时报过，此刻赵羌谪又问，就是问给不远处的顾南庭看的。
宋寅打量着也在打量他的顾南庭，片刻后移开视线，摇了头：“兵部一半是白宁梧的人，他们在世子昏迷期间把持一部事物，蒋存续跟白宁梧私下往来甚密，他见着我虽还算配合，但都是在浑水摸鱼。”
说完，宋寅又以给赵羌谪禀报的模样说给顾南庭听：“大理寺卿韩才俞虽主掌司法，但他自己平日就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与胡嵩手底下那些人没差，他不敢查，此事没人敢查。”
“四十万条人命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案卷奏疏上的一句话，这些钱高往以同样送去了韩才俞府上，而以韩才俞的性子，这钱是照收不误的。”
“世子要一个公道说法，他们会在地方上给世子这个说法，砍几百颗头颅，砍到世子愿意小事化了。”
赵羌谪垂目看着菩提子，说：“韩才俞贪污受贿，但他之所以是裴党，就是因为沽名钓誉，当婊子还要立牌坊，他会珍惜这次改过机会的。”
阮玉秋把粥端来，搁到赵羌谪面前：“待会儿再喝碗梨汤，嗓子都咳成这样了。”
“今天吃五个菜，鱼还是从天仙湖现捞的，给你做了鱼汤，也喝一碗。”
赵羌谪只是淡漠开口：“裴老要来一起吃饭。”
顾南庭正犹豫要不要坐，阮玉秋就看他一眼，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怎么他一来你就不说话了？有那么吓人？”
顾南庭坐下，阮玉秋转向赵羌谪，对他声情并茂道：“这娃娃可怜呐，咸和二十三年来阖阳，被世家欺负，怎一个惨字了得，住破烂院子，窗户都是没有的！大冬天的风呼啦啦地吹，穿破烂衣裳，连菜都买不起啊，真是可怜，吃了上顿没下顿，三天饿九顿，天天饿肚皮，饿得是头昏眼花，跟人吃饭都不能上桌，别人骂他是野人，都瞧不上他，也不跟他玩。”
顾南庭震惊了，他看着阮玉秋瞎扯，虽说他当年惨，但倒也没这么惨。
赵羌谪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寡淡道：“他无权无势，这里的人都是看人下菜的，当然没人理他。”
阮玉秋笑了笑：“他刚还不停跟我夸你呢，说天底下竟有你这样好的人，貌若天仙，又心地善良，想在府中长住，我也觉得成，这小子悟性好，做事也干净利落。”
四下寂静，赵羌谪在犹豫。
阮玉秋撑脸说：“你想想，顾南庭搅着高往以，你把他赶走那他不就完蛋啦，他在外边孤苦伶仃一个人，想想就惨，万一高氏恼羞成怒，想跟他同归于尽咋办？”
赵羌谪垂眸看着菩提子，无悲无喜道：“你不用拐弯抹角，我说了，你想让他留下给你帮忙就留。”
“你的人出京城了？此事需要踽北账本，你万不能假手于人。”
顾南庭听他问，就答：“北眠昨日出府，但监门卫近日查得极严。他们把北眠扣下了，还说我们是图谋不轨，正在交涉。”
“监门卫里头全是世家子弟，他们听了令自然要给你使绊子，吃过饭宋寅去一趟，跟他们说，要么他们老实办事，要么我把他们办了。这案子必须尽快查，把你的马借他。”赵羌谪垂下的目光看向顾南庭，“高氏必有动作，你要活，我给你指条明路，派人盯紧乌州，否则他们偷天换日，给你落个诽谤朝廷命官的罪名，到时百官弹劾，你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一位仪态温雅的老人推门，带来一阵寒风，他转身将门掩上，声音和蔼：“门外送钱的人已经排到文定门了。”
赵羌谪无所谓地说：“我掌吏部，现在年关，正是考绩的时候。”
裴静明走去坐到赵羌谪旁边，也不避讳顾南庭，说：“不要混淆视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大理寺的人往乌州去拿刺史邵涛了，你做什么非要掺和？”
阮玉秋沉默地给裴静明盛了碗饭，赵羌谪说：“踽北这些年来保卫疆土，也算是功勋卓著，世家把事情做绝了，得有人管管。”
裴静明彻底没心思吃饭了，赵羌谪喝着粥：“今日老师见圣上，也当明白圣上的想法了。”
“你这是铁了心要掺和。”裴静明面色不愉。
“我不是要掺和，我只是觉得那四十万人不应该那般悄无声息地死去，他们应该有个公平。”赵羌谪只吃了半碗粥就搁碗起身，“裴老还是用些吧。”
裴静明没有吃饭，他看向赵羌谪，问：“你想怎么给他们公平？”
赵羌谪停了脚步，就在檐下说：“谁压的奏疏？谁贪的钱粮？”
裴静明走到他面前：“现在还不能查，高氏、白氏是胡嵩左膀右臂，高氏江氏联姻在即，开年就是科考，明年科考是你与胡嵩一同掌管，你现在查，查出来了能办吗？！听我的，踽北遭了灾，朝廷下旨赈灾抚恤，减免赋税。”
赵羌谪知道他的意思，胡党势大，底下的人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得太广到时候就法不责众了。
天灾一事打不死胡党，而一但胡党渡过此劫，以胡党以往的做事风格，他们势必会让踽北百倍偿还，那时顾南庭才是走到了死路上，他无路可走，一但造反，宁辽将永无宁日。
裴静明也是在提醒赵羌谪，等到科考后再为踽北查钱粮，顾南庭就能置身事外，因为依照踽北往年递的奏疏来看，蛐城四月雪停，大梁就会来犯，无论那时朝局怎样，顾南庭都得回踽北驱赶外敌，胡嵩也会因为大梁而投鼠忌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