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造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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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太大了，宵禁后，阖阳只有巷子里的坊楼与繁花楼灯火通明。
茫茫大雪中，有一人无声无息走到胡府前，叩响了铺首。
“大半夜的，哪来的人拜见？”里边守门的仆役没有听到脚步声，就被这骤然的敲击声吓了一跳。
虽然不耐烦，但仆役还是将门打开一条缝，从里望了出去。
雪地亮堂，苍茫大雪前，只有一道佝偻的身影，他酱色的衣裳在寒夜的雪色下漆黑一片，佝偻的身躯拄着根细长的拐杖。
“哪里来的叫花子！去去去！”仆役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关上门，晦气地发出类似驱赶禽兽的声音。
他是胡府的看门，虽然只是个看门，但他平常见的可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敲门声再次响起，仆役不胜其烦地背对着大门，可就在他无视那敲门声许久后，一声仿佛放大数万倍的敲门声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就是一声炸响，府门竟然直接被劈开了！
仆役心惊胆战地回头，他已经来不及去发怒，就在瘫软中不住地后退，因为这一眼让他知道这个老人绝对能一拐子打死他！
老人已经跨过门槛，听到动静赶来的仆役们将他团团围住，同时，府内的灯笼也照亮了这个诡异的老人。
只见他那破旧宽大的斗篷衣裳之下，露出来的地方都被灰色棉布裹得严严实实。
这是人是鬼？！仆役们咽了咽喉，但还是壮着胆子大喝：“你是何人？竟然敢闯胡府，给我打！”
仆役们恐惧地一哄而上，抡起棍子挥向这个瘦弱老人，老人眼睛被蒙，面对这数十人，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拐杖，势如惊雷般横扫而出！
接二连三的砰砰声吵醒了胡嵩，他披上外衣走出后院，在看到老人时，抬手示意仆役退下。
仆役识相离开，老人缓缓走向胡嵩，他的声音哑而闷：“三十年了，老朋友，又见面了。”
胡嵩闻到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兰花香，微不可察地蹙了眉，说：“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先进屋。”
老人往大堂走，胡嵩便招来仆役，吩咐道：“将才动静必然惊动监门卫，如果有人询问，就说府上遭了贼，已经赶走了。”
仆役连连点头，胡嵩走进亮堂的大堂，在关门后看着那个怪异老人。
老人坐下后也没有放下拐杖，他的声音闷哑沧桑：“京城与我而言是个老地方，这里有太多的人认识我。”
他这是在回答胡嵩刚才的问题，胡嵩在他一旁坐下，倒上茶水后才发现这个老人连嘴都蒙上了。
“不必客气。”老人因为佝偻而低着头，斗篷的阴影便罩住了他裹满棉布的脸，“近日京中事情我已知晓，我正是为此而来。”
胡嵩闻言点头，慈祥地说：“连你都来了，看来江氏很快就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老人的声音冷而沉闷，“这件事的背后是赵羌谪？他是赵晋嘉的儿子，都是故人啊。”
“这个人不好糊弄，当年赵晋嘉差点把我们全部拖下水，赵羌谪知道太多的事情，他要江氏的命，我们不能再搅，否则牵扯太深，你我都得交待在这，一个江氏而已，朝廷的鹰犬，换一个人远比救他容易，赵羌谪让人带走了崔燕燕，你立刻就把江鹤阙父子弹劾进了刑部，这是最好的方法，否则江氏知道我们要卸磨杀驴，就不好善了了。我来京城，就是为了了结此事，踽北天灾牵扯太广，顾南庭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各人自扫门前雪，但顾南庭不能再查下去，陈灵出事，他就顺着查案把手伸进了东北，他想做什么？”
胡嵩思忖着摇头：“我此前筹谋，也是想要江氏把秘密带进土里，江氏的死可以堵住东北那个大窟窿。”
老人一动不动，只有声音传出：“东北四州我已经部署好了，京城这一切都会随着崔燕燕拿出账本而尘埃落定，你也不要再借机生事，那件事如果暴露出来，你也必死无疑，李氏的制衡之术保不住你。”
胡嵩点头：“我并没有鱼死网破的想法，就连赵羌谪都被你借刀杀人了，你的谋略不减当年啊，江氏已经死了，接下来打算扶持谁在东北当傀儡？”
老人说：“你倒是没老。”
“东北我已经有了适合的人选，待风波过去，一切如旧，只是朝廷这边，还是要你多出力，粉饰好了，大家才能继续同舟共济。”
胡嵩慈善地点头：“当然，江氏的事情最让我担心的就是连那些东西也被端出来，好在有你稳着东北大局。”
说完，胡嵩看向他：“韩才俞扯上李福，不仅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更是想把事情压死，他一样不干净，陈氏兄妹是你的人？”
老人手握拐杖，声音无悲无喜：“此事你无需知道。”
胡嵩移开视线，冷笑一声：“赵羌谪是那个人的学生，我用白宁梧杀赵羌谪那么好的一步棋啊，被江鹤阙那蠢货毁了，顾南庭也是个蠢货，他还以为赵羌谪是为他驳旨，为他忤逆圣上，他被赵羌谪骗得死心塌地，说不准还感恩戴德呢。真希望你下次找傀儡，能找个聪明些的。”
老人冰冷地说：“顾南庭无关紧要，那个人算无遗策，早在赵羌谪选择顾南庭的那一刻，顾南庭就已经被那个人拿住了。”
闻言，胡嵩啧一声，老人继续说：“不过赵羌谪……此人实在不好对付，那个人并未对顾南庭上心，这个顾南庭是什么性子？你跟我说说。”
“你不必知道顾南庭，一个将死之人而已。”说完，胡嵩极轻地笑了一下，“踽北天灾，赵羌谪救顾南庭是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刀，顾南庭这把刀确实好用啊。”胡嵩感慨之余讽笑一声，“赵羌谪以为江氏死后，他能用顾南庭开下一场局，可棋差一招。”
胡嵩又冷笑一声：“赵羌谪玩弄权术登峰造极，但他不通七情六欲。顾南庭从进入赵府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了李知行的眼中钉，顾南庭还日日宿在赵羌谪房中，李知行对赵羌谪是爱而不得，他岂会容许顾南庭活着？等到四月，顾南庭离开阖阳，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胡嵩说完，就听老人笑了一下，于是他侧目去看，老人佝偻着背，声音从棉布中传出，像是玩弄的语气：“如果……赵羌谪是故意的呢？”
胡嵩原本胸有成竹的面色瞬间阴沉，老人继续说：“天灾之中，赵羌谪让踽北百姓死，然后赈灾，又救了顾南庭，或许就是看中了踽北那片土地。如今的踽北已经不一样了，顾南庭训练出了十万铁骑，而顾南庭一死，对踽北有大恩的赵羌谪就能顺利接掌踽北。”
“你让顾南庭的人发现那道旨意，就是想试探顾南庭跟赵羌谪之间有多少信任可言？”
胡嵩没有说话，老人冷笑一声，说：“赵羌谪是个骗子，他是那个人的学生，他们的眼里不会有所谓的感情，信任他，只有死路一条。你跟那人也是老相识了，怎么还会犯这种糊涂。”
“我近日不会离开，也不会留住你府，告诉你的门房，动静大了总是不好的，我们做的事情本就见不得人。”
胡嵩颔首，老人无声离开。
……
赵羌谪从檐下走出，他的黑衣隐在墨色间，这让他苍白的脸看上去格外突兀。
顾南庭拿过一张矮凳放在旁边，说：“阮先生说你午时醒的，怎么不见你吃饭？长夜孤寒，过来坐坐。”
赵羌谪走过去，瞧火里烤着红薯，就问：“有我的份吗？”
顾南庭生冷道：“没有，我都不够一口的。”
“你嘴真大。”赵羌谪坐在矮凳上。
“那可不，像你这种小孩，骗人精，我一口能吞三个，怕不怕？”顾南庭给红薯挨个翻面，赵羌谪从另一个麻袋里抓了几把板栗出来，他说，“那我烤栗子吃。”
“多烤点。”
“红薯都没我的份，我的栗子凭什么给你？”赵羌谪把栗子埋进灰里。顾南庭用木枝把它们刨出来，说，“它现在是我的了。”
赵羌谪看向他，顾南庭说：“你那样烤栗子会炸。”
赵羌谪歪歪头，有些疑惑，顾南庭把板栗挨个捏开，拿菜叶子裹了重新埋进火底下的灰里。
赵羌谪看看他，许久后才移目去看火，他轻声说：“我不要，骗你的，我不吃这些。”
顾南庭看着跳跃的火焰，嗯一声：“下午也没吃饭吧？”
赵羌谪下巴抵着膝，没什么感情地说：“我的尾巴很是尽职尽责。”
顾南庭说：“你看，又冤枉我了，你腰明显比昨日我见你时更细，昨日你吃过饭，由此可见你今日没吃饭。”
赵羌谪不再说了，他伸手去拿出菜叶子，随后捡起几颗栗子，顾南庭一下抓着他的手，抖落栗子：“不熟。”
赵羌谪用另一只手捡起颗栗子，递给他。
一时沉默，顾南庭低头，见那细柳般的手腕被捏得泛红，就松了手，锁链哗啦。
赵羌谪看着他，顾南庭也看向赵羌谪，赵羌谪就是黑夜里摄人心魄的妖，顾南庭看着他，想说的都被抛到了九霄之上。
花香扑来，顾南庭已经明白，那是赵羌谪身上的味道，不是皂角，也不是香膏，是赵羌谪。
“我……”顾南庭移不开眼，他贪婪地想去闻赵羌谪身上的香，可又因为这个人的危险而强行压制着自己内心的妄念，“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好几次，我都有感觉。”
赵羌谪确实不想见顾南庭，顾南庭的目光像是能洞穿他的所有伪装，赵羌谪很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赵羌谪剥开一颗栗子，递给了给顾南庭，然后去翻红薯，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镣铐，说：“快了，很快你就能回家了。挣离这摊浑水后，就不要再回来了，你不适合待在阖阳。”
赵羌谪弯腰，勾出瘦薄的背，看上去只有一小只。
顾南庭收回目光，柴火“噼啪”一声，火焰中闯出几点火星，顾南庭心烦意乱：“我其实也没那么想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