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一节 奋斗进行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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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青岛一中的校园里充斥着久别重逢的喧闹。崭新的年级牌——“高三年级”——被郑重其事地挂在了教学楼最醒目的位置，像一道无声的警示符。空气里除了熟悉的粉笔灰和油墨味，似乎还多了一丝看不见的硝烟味和沉甸甸的紧迫感。
高二一班，如今的高三一班，教室里的格局和气氛都悄然发生了变化。曾经散乱的课桌被排列得更加紧凑，教室后墙贴满了各种励志标语和高考倒计时牌。王老师站在讲台上，神情比以往更加严肃，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期待、或紧张、或依旧带着暑假慵懒余韵的脸。
“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高三的学生了！……”王老师的声音沉稳有力，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金拓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难得地没有走神，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带着一种“新学期新气象”的郑重其事。他旁边的白泽，依旧坐姿端正，神情平静，目光专注地看着讲台，仿佛只是经历了一个寻常的周末。
课间休息的铃声一响，紧绷的空气稍稍松弛。金拓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转过身，手臂大大咧咧地搭在白泽的课桌边缘，身体前倾，脸上带着熟悉的、大大咧咧的笑容：“老白！一个暑假没见，想我没？”
这过于直白和亲昵的问话，在高三伊始略显凝重的氛围里，显得格外突兀。周围几个正在整理书本或低声交谈的同学，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目光带着惊讶和隐隐的八卦意味，投向金拓和白泽。空气瞬间安静了几秒。
白泽整理笔记的动作猛地顿住。他能感觉到周围瞬间聚焦过来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背上。金拓那灼热的、带着毫不掩饰的亲近气息再次扑面而来，手臂搭在桌沿带来的重量和温度异常清晰。一股强烈的热流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白泽的脸颊和耳根，比暑假里的任何一次都要汹涌。他几乎是立刻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帘子一样遮住了眼底的波澜，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胡说什么。”白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急促，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没有看金拓，只是迅速地将摊开的笔记本合上，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金拓被白泽这过于冷淡和回避的反应弄得一愣。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看着白泽迅速泛红的耳根和明显躲避的姿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在“高三”这个敏感时期和众目睽睽之下，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一种迟来的尴尬和困惑涌上心头。他讪讪地收回搭在桌沿的手臂，抓了抓后脑勺，小声嘟囔了一句：“……开个玩笑嘛。”声音明显弱了下去，带着点委屈和不解。
周围的同学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窃窃私语声低低响起。金拓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成了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他烦躁地转过身，胡乱地翻着自己的课本，试图掩饰那份突如其来的尴尬。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又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
“哟！金大侠，一个暑假不见，你这‘想不想’的问候方式，够别致啊？”可乐手里拿着两瓶刚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冰镇可乐，笑嘻嘻地走过来，精准地将其中一瓶“啪”地一声放在金拓乱糟糟的课桌上，冰凉的瓶身激起一小片水雾。另一瓶则轻轻放在白泽手边。
金拓正郁闷着，没好气地抓起可乐：“可乐！你少阴阳怪气！”
可乐毫不在意，拧开自己那瓶可乐，喝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才慢悠悠地晃到两人课桌之间的过道上。她倚着白泽的桌角，目光在金拓郁闷的脸上和白泽依旧泛红的耳根上来回扫视，嘴角勾起一抹看透一切的笑容。
“我哪敢啊？”可乐拖长了调子，眼神戏谑，“我就是好奇，金拓你这‘想不想’的，是打算跟白大学霸发展点啥超越革命友谊的‘热力学关系’呢？还是纯粹用你过剩的热情给人家当‘恒温热源’，加速他耳根的‘融化’过程？”她故意用了物理名词，模仿着白泽平时的语气，眼神瞟向白泽那抹尚未褪尽的红晕。
周围的窃笑声更明显了。金拓的脸腾地一下也红了，这次是气的：“可乐！你胡扯什么！什么热源融化的！我那是……那是……”他卡壳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反驳。
白泽依旧低着头，仿佛对可乐的调侃充耳不闻，只是拿起可乐瓶，指尖感受着冰凉的触感，试图驱散脸上的热度。他拧开瓶盖，小口地喝了一口，碳酸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短暂的刺激和清凉。
可乐看着两人一个面红耳赤语无伦次，一个沉默不语耳根绯红的样子，简直乐不可支。她晃了晃手中的可乐瓶，瓶身凝结的水珠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行啦行啦，开个玩笑嘛，活跃下高三的紧张气氛！”她笑嘻嘻地打着圆场，目光却依旧带着促狭，“不过呢，金拓同学，友情提醒你一下，高三了，咱们这‘热情释放’的功率和方向，是不是得稍微……优化一下？别动不动就‘全功率输出’，小心把咱们白大学霸这块‘精密仪器’给‘过载’烧坏了，那损失可就大了！”
“我……”金拓被可乐这番“技术流”的调侃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瞪着眼睛，脸憋得更红。
可乐见好就收，笑着拍了拍金拓的肩膀：“安啦安啦！知道你俩兄弟情深！走了，下节老班的课，可不敢迟到！”她说完，哼着歌，脚步轻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留下金拓和白泽两人，一个兀自气闷，一个沉默降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尴尬”和“被看穿”的微妙粒子。
高三的日子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节奏骤然加快。课表排得密不透风，试卷和习题如同雪片般纷至沓来。教室后墙上的高考倒计时牌，数字一天天无情地变小，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金拓似乎真的把可乐那番“优化热情功率”的调侃听进去了一点。他不再像暑假那样随时随地、毫无顾忌地“骚扰”白泽。在教室里，他收敛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转身趴在白泽桌上，或者大声嚷嚷着引起注意。他开始学着在白泽专注解题时保持安静，即使有问题，也会先自己琢磨一会儿，实在不行才小心翼翼地、用笔轻轻戳戳白泽的胳膊，压低声音问：“老白，这题……能帮我看一眼吗？”
这种改变是细微的，却又是明显的。白泽能清晰地感觉到金拓的靠近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浪，而是一种带着点试探和克制的温度。金拓提问时，眼神里那种纯粹的依赖依旧在，但多了一丝努力思考后的困惑，以及……怕打扰到他的小心翼翼。这种小心翼翼，让白泽心底那丝因为被当众调侃而产生的窘迫和想要筑起的无形壁垒，悄然松动了几分。
有一次课间，白泽正对着一道复杂的电磁学综合题凝神思考。金拓拿着物理练习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蹭过来，指着一道关于带电粒子在磁场中偏转的题目，声音压得低低的：“老白……这个圆周运动的半径公式 R = mv / (qB)，我懂。但这里它为啥说‘轨迹是半圆’？速度方向跟磁场方向垂直我能理解，但为啥一定是半圆？不能是别的形状吗？”他的问题很具体，显然是经过了自己的思考，卡在了某个关键点上。
白泽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看向金拓指着的题目和金拓脸上那种带着求知欲的认真困惑。他放下笔，没有像以前那样觉得被打扰而产生一丝烦躁，反而觉得金拓这种“有备而来”的提问，比他以前那种毫无章法的“狂轰滥炸”要顺眼得多。他拿起金拓的练习册，看着那道题，开始讲解：“关键在于洛伦兹力始终垂直于速度方向，提供向心力，所以轨迹是圆。题目给的初始位置和进入磁场方向，决定了它只能完成半个圆周就飞出去了……”他的声音不高，条理清晰。
金拓听得异常专注，一边听一边在草稿纸上画着示意图，时不时点头。两人靠得很近，但金拓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没有像以前那样几乎要贴上来。白泽讲解时，目光偶尔掠过金拓认真记录的侧脸，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因为专注而紧抿的嘴唇，心底那点被可乐点破后一直存在的别扭感，似乎被一种更平和的、甚至带着点欣慰的情绪取代了。他讲完，看着金拓恍然大悟的表情，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懂了？”
“懂了懂了！”金拓用力点头，脸上是豁然开朗的喜悦，“原来是初始条件决定的！谢了老白！”他拿起练习册，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座位，没有多余的废话和肢体接触。
白泽看着金拓坐回去的背影，低头继续自己的题目。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思路似乎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的笔尖，也落在他微微放松的眉宇间。
然而，这种“克制”和“优化”，仅限于教室这个被“高三”标签严密包裹的环境。一旦脱离了教室的束缚，金拓那骨子里的热烈和不加掩饰，便如同解除了封印，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放学铃声一响，金拓就像挣脱了缰绳的野马。他迅速收拾好书包（虽然依旧谈不上整齐，但比之前好多了），动作麻利地背上，然后立刻转向白泽，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急切：“老白！快快快！今天该你请客喝汽水了！愿赌服输！校门口小卖部冰柜里那橘子汽水，我今天盯它一天了！”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伸手去拽白泽的胳膊，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白泽刚把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拉好拉链，手臂就被金拓温热有力的手掌抓住。那熟悉的、带着不容分说力道的触感再次传来。白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这次他没有立刻挣脱，也没有像在教室里那样反应激烈。他只是抬起眼，看向金拓那双亮得惊人的、充满纯粹渴盼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暧昧或试探，只有对一瓶冰镇橘子汽水最原始、最热烈的向往。
“嗯。”白泽低低地应了一声，算是默认。他任由金拓拽着自己的手腕，力道不大不小，带着他一起汇入放学的人流。
金拓得到肯定的答复，立刻眉开眼笑，拽着白泽的手腕也忘了松开，一边走一边兴奋地说：“我跟你说，今天体育课我跳投手感贼好！连进了五个！强子他们都看傻了！……”
白泽被他拽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手腕处传来金拓掌心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汗意，那热度顺着皮肤蔓延，一路烧到耳根。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但金拓那副坦坦荡荡、毫无心机的样子，又让他觉得自己如果刻意挣脱，反而显得矫情和奇怪。他只能微微低着头，任由金拓拽着往前走，听着他喋喋不休地讲着球场的“丰功伟绩”，努力忽略手腕上那圈灼热的烙印和心底再次泛起的涟漪。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可乐的火眼金睛。她背着自己的小包，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后面，看着金拓那大大咧咧拽着白泽手腕的动作，看着白泽微微泛红的耳根和那副“被迫营业”却又没有激烈反抗的样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掏出手机，再次“咔嚓”一声，留下了“罪证”。
校门口的小卖部人满为患。金拓凭借身高和灵活的优势，硬是挤到了冰柜前，目标明确地拿出了两瓶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瓶身凝结着冰凉的水珠，在夕阳下折射出诱人的光芒。他付了钱，将其中一瓶塞进白泽手里，自己则迫不及待地用开瓶器撬开瓶盖，“呲——”一声，白色的气泡欢快地涌出瓶口。
“干杯！为了……为了高三！”金拓豪气地举起瓶子，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汽水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刺激的舒爽，他满足地哈出一口气，冰凉的雾气在夕阳下氤氲开。
白泽看着手里冰凉的瓶子，指尖被冰得微微发麻。他拧开瓶盖，小口地喝了一口。酸甜冰凉的液体带着气泡在口中炸开，确实驱散了不少放学的疲惫和心头的燥热。他看着金拓被夕阳勾勒出的、带着满足笑意的侧脸，看着他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而滚动，看着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在金光下闪烁……心底那点被可乐调侃的尴尬和纠结，似乎也被这冰凉的汽水短暂地冲淡了。他默默地又喝了一口。
“好喝吧？”金拓侧过头，笑着问，牙齿雪白。
“嗯。”白泽点点头。
“我就说嘛！”金拓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发现了什么人间至味。
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金拓依旧沉浸在汽水的冰凉和放学的轻松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白泽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声。手腕上被金拓抓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热度和汗意，但此刻，在清凉的汽水和金拓毫无心机的笑容里，那感觉不再那么让人心慌意乱，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熨帖。
可乐不知何时又晃到了他们身边，手里也拿着一瓶同款橘子汽水。她笑眯眯地看着金拓，又看看白泽手里的瓶子，慢悠悠地说：“金大侠，你这‘优化’效果显著啊！教室里的‘恒温输出’控制得不错，这一出教室门，‘热情功率’立马飙升到满格，还附带物理连接功能（拽手腕），效率挺高嘛！”她晃了晃自己的汽水瓶，“这瓶汽水，算不算你俩‘热力学系统’达成某种‘动态平衡’的……庆祝饮料？”
金拓正仰头灌汽水，被可乐的话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咳咳……可乐！你……你闭嘴！”
白泽握着冰凉汽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紧，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他垂下眼睑，看着地上被夕阳拉长的、自己和金拓靠得很近的影子，没有反驳可乐，也没有看金拓。他只是抬起手，又喝了一口橘子汽水。冰凉的甜意在舌尖蔓延开，带着气泡微微的刺痛感，一路凉到心底，却奇异地没能完全冷却脸颊和耳根持续攀升的温度。
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城市的轮廓线，天边只留下一抹黯淡的橘红，迅速被靛蓝色的夜幕吞噬。街灯次第亮起，将归家学子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金拓家楼下，那棵巨大的老槐树在暮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金拓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仿佛还在回味橘子汽水的冰凉甜意。他把空了的玻璃瓶精准地投进几步外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然后才转向白泽，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老白！明天早上！老地方！别迟到啊！豆浆油条，我请！”
他口中的“老地方”，是学校后门那条小巷子里的早餐摊。简陋的塑料桌椅，翻滚着油花的油锅，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还有装在塑料袋里、插着吸管的滚烫豆浆。那是属于他们俩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白泽看着金拓在昏暗路灯下依旧亮得灼人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热切和不容拒绝的分享欲。他下意识地想拒绝，想回到自己规律而安静的早晨节奏里。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看着金拓那副“就这么定了”的笃定模样，又咽了回去。他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在渐起的晚风中显得很轻：“……嗯。”
“行！说定了！”金拓得到肯定的答复，立刻眉开眼笑，仿佛完成了一桩了不起的约定。他用力拍了拍白泽的肩膀，力道依旧没轻没重，“那我上去了！你也快回吧！明天见！”说完，他像一阵风似的，转身就冲进了单元门洞，噔噔噔的上楼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响，迅速远去。
白泽站在原地，肩膀上被拍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麻意和热度。晚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他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他看着金拓消失的楼道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放学时被金拓紧紧抓住的触感；指尖，似乎还留着橘子汽水瓶冰凉的水珠和甜腻的气息。
他站了几秒，才转身，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影子在路灯下拉长又缩短。心底却像被投入了一块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混杂着汽水的甜、被拽手腕的灼热、金拓毫无心机笑容的晃眼，以及可乐那洞悉一切、带着促狭的调侃……种种情绪交织缠绕，理不清，剪不断。高三的沉重压力似乎暂时被这团乱麻般的情绪挤到了角落。他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飘落的树叶，瞬间消散在初秋微凉的夜色里。
路灯的光晕在他清瘦的肩头跳跃，照亮了他微红的耳廓，也照亮了他前方那条被命名为“高三”的、漫长而未知的路。路的开端，似乎就注定要被一个名叫金拓的、莽撞又热烈的存在，搅动得无法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