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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有事相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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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月归来,不见穆姃饶相迎。
敦端乂倦容满面,寻人问了话,提灯走向偏院客房。
把灯递给守门的漱沐,“吱呀”推开房门,进入了灯光微弱的房间。
“姊珍。”
无人应答。
径自走到床前,却见穆姃饶斜倚在床柱,轻声瞌睡着。
床里躺了个小身影,黑糊糊的,看不大清。
只有只手攀拉过来,扣住穆姃饶摊在床上的掌心。
下意识伸手过去,但很快悬停在半空,收回了企图掰开两人的手指,转而拆卸了穆姃饶的长簪。
缓慢将床边之人横抱起,放中间,自己则拉拢了衣袍,侧躺在外沿。
耳边轻软嘤唔,被敦端乂安抚复眠。
。
晨间,穆姃饶和敦端乂被动静吵醒。
习惯了早起农忙的李微,大早起来,给睡在外侧的两人盖被子。
“怎么起这么早?”
穆姃饶侧爬起来。看见身边微睁开眼的人,张嘴愣了一下。
“殿下?”
她捏了捏躺着的人的手,示意她起床给自己让路。
敦端乂也算给面子,掀开被子,侧身向外坐起。
小姑娘朝两人拱手,躬身致意。
“怎么了?”
“现在……还早,管事的还没到呢。”
穆姃饶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子,在雀跃的烛火之中伫立,安静无言,如初见时那样。
只抬头,露出圆亮的眼,与烛火共明。
“我去找爹娘。”
说完一溜烟开门跑走了。
“她爹娘就在对面屋头啊……”
穆姃饶望着被拉开又被漱沐阖上的门,不解地摇了摇头。再低头看了一眼左手,空无一物的,比昨日轻松了许多。
这才明白过来,那姑娘现在不再担心自己会跑了。
昨天被她扒了一日,甚至好心给她安排洗浴换衣,都非要拉着自己不让走,害得她都没法抽身沐浴。
倾身向前,看见和她一般,穿着昨日装束的皇太姊,穆姃饶咳笑两声,趴到了她的背上。
“笑什么?”
敦端乂摇了摇身体,带着背后的穆姃饶往前漾了漾。
“就是觉得,有点忙。”
“但是和走商一样,当大官也没有那么艰难。”
趁着星月未灭,静谧中谈话,如平常人家的眷侣一般。
穆姃饶与皇太姊在一起,反而比以往在家更多了几分家中有人相伴的感觉。
甚至比父亲,都亲近。
敦端乂也配合她,把她捞到怀里,仰躺在床。
依偎着胸怀,穆姃饶大胆说起自己的家事。
“殿下。”
“欺压佃农为奴的事,若彻查论罪,作为主家,会作何惩罚?”
不为着吹枕边风,只想听个准确答案。
“免不了大额的赔款。”
敦端乂拍了拍她的后背,手上轻柔抚摸着,担心她对自己的说辞不满意,紧了紧环抱。
穆姃饶点了点头。
只要不要命,不下狱,就都好。
摸了摸皇太姊的衣襟,心里暗加思索,有了打算。
。
赵管事来稻县,只提了账册,与匿商的人核准稻县各处的田地面积。
而曾大庄头没能带来,因为他因勾结官员压榨良民一案,已被皇太姊调来的案理寺江南区使带走了。
稻县霍家田庄放任庄头私圈农奴,以财资用工贿赂地方官员的案子很快下了判决。
盗窃主家田产、圈良民为奴的庄头被判罚没财资田产赔付主家,下狱以待劳役;在此案中受贿获利的县长落马,罚没受贿金额,半数存粮充补官仓。
而因用人不察、监管不力,造成田庄圈奴乱象的霍家,判罚以资抚恤受害佃农。
穆姃饶以霍家代理人的身份,与汇聚到官府的苦主分立两侧,在官案下站了半日。
“青天在上,我有一愿。”
“我追随皇太姊而来,体灾情,察民苦,谨记于心。”
“虽在旱年,田中庄稼不知收成,但佃户尽心浇灌,苦求温饱之志,犹在心中。”
“我愧于陷孩童与其家人于惨境,自请将收回田亩的使用权,转交霍家受名籍所绊的孩童均分共有。”
“从今往后,霍家对收回的土地只作收成管理,不收租额,协助各户递交官粮、分派产出。”
“遭雇用打手侵害者,霍家会聘医诊疗。旧伤难愈者,按年发放赔偿金。”
“微弱补偿致歉,以敬皇太姊南来赈灾之诚。”
穆姃饶拱手上敬,引得堂上官员不得安坐,起身侧让,颔首受礼。
官府内外一片哗然。
堂上年纪小的孩童不大明白她的意思,皆抬头留意爹娘的反应。
只能看见爹娘张嘴愣神,面酸皱眉,而后牵扯起嘴角,满目盈泪。
不是因为每年一笔伤患补偿。
而是因为那些田产的使用权。
对于没有耕地的佃户来说,这无异于未来多了一份可供自给自足的田产。
虽说名义上不是自己的地,收成还是多家分账,但也可以各家共同出力,轮作耕耘。不过是接着干以往被逼迫着干的活,但收成不再属于庄头或者其他人了。
他们获得了让日子更有盼头的经济来源。
庄头贿赂官长串通盗划走的地不少,且都是好地,一年两收,分摊到各家,足够让生活有盈余,说不准还能换上些家禽布匹,过得再富足一些。
佃户陆续拉扯自己的孩子下跪,拖着残缺的身体大呼“谢殿下恩典”。
穆姃饶皱着眉,目光躲闪。
只有一只手过来拉住她,仰头看她,圆亮的眼珠子莹润,默不作声。
。
县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乡。
乡里的佃户也趁着无人阻拦,带着没有名籍的孩童到县,登记属地,录名在册。
县长下狱之后,副官秦眉霜暂代县长一职,受理查处县域各田庄同类情况。
热热闹闹,可赛年节。在灾情之中反而显得颇有生机。
随着大庄头曾金斐被捕,州长曾金德获罪,朝廷的大运河动工令送到了江南各处。
稻县,也不例外。
河道规划图也经送令的驿官之手,送到了皇太姊面前。
。
召令宣登官榜,集结民工队的消息很快散布开来。
此前官府已大致整理过适宜北上劳务的人群,提前打过招呼,所以百姓大多没有对此召令反感,暂无工作的务工者更是跃跃欲试。
听说如果能坚持到工程结束,朝廷会在周边划出荒地,以供开垦,让愿意留居的务工者驻脚,没有土地的佃农也略有心动。
此事若顺利办成,既可提供大量开凿河道的劳动力,又可省去旱年跨区域调粮赈灾的麻烦,还能在开凿河道之余,获得新河道沿途免费垦荒的劳动力,田产若得以增置,灾年的粮税亦有机会慢慢补回。
一箭发而多鹰落。
。
但要让佃户背井离乡,实属不易。
需要官仓支持赈灾的田庄,主家不肯松口无责断租放人;霍家这样足以自支赈灾粮的,就算鼓励佃户抽身应役,反倒更没人愿意挪窝。
好像原本是成功帮皇太姊安抚了灾民,这回又害她办不好集队北上的事务了。
穆姃饶待在住所,收处着赵管事的信件,各乡各县庄头乱糟糟的事更是叫她头壳生疼。
也就追补田地粮米来得舒心一些,解了此时用粮的燃眉之急。
佃农的粮米继续供应,北上兵队的用粮也得以交付。
河道规划好了,人员的粮米也续上了,用工却招揽不到。
“周妈妈,备些茶水点心,我要出去。”
穆姃饶收整了桌面凌乱的信纸,离开了宽椅。
。
“李微!”
向人打听了一圈,最终在一片收回的“废田”里找到那个黢黑的身影。
“姊珍。”
丢开手里空瘪的稻穗,她跃上田埂跑来,迎上提着食盒的穆姃饶,躬身行礼。
“姊珍有事找我?”
李微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随从,自觉伸手去接她提着的物件。
“我是有事相求。”
穆姃饶手上空了,食盒正巧转移到了李微手上。
见李微仰起头,穆姃饶伸手捧起了她的脸。
“我有事求你!”
怕她装没听见,又说了一遍。
“姊珍求我什么?”
那小姑娘也不推却,任由她摆弄自己的脸,回应了她。
“我想求你北上。”
明人不说暗话,穆姃饶从怀里拿出来一封信和一袋银子。
“你去应役,无论是否坚持到结束,都可以拿着信到霍家的行铺,或返回这里,或就地做事,或让人送你到上都,寻我给你买田,都依你。”
“我想让其他人看见你敢去。”
仗着与她有点“交情”,也仗着自己有些财资,穆姃饶企图与她私下达成交易。
“但我不瞒你。”
“大旱大涝恐怕相连,若有水患,此行凶险。”
穆姃饶的指尖抹开她脸上黏腻的汗灰,看着她并未改色的脸,自知找对了人。
能伙同县官追着自己揭发霍家田庄滋生的乱象,李微胆子必然不小。
也必然懂得谋算。
相比一辈子扎身佃田,北上总是个极好的机会。
现下她给了她更稳妥的保障,哪怕她小小的身板捱不到朝廷划分荒地,也有比现下更好的去处。
“听起来,像是姊珍要花钱买走我刚获得的自由身。甚至想要我的命,就为了鼓动大家北上。”
“如果这事传开,你想要的工队,会不会比现在更难募集?”
李微将圆眼眯成狭缝,瞳珠映着锐光,笑意中满是挑衅。
“我做了两手准备。”
“你看。”
穆姃饶也没被她唬住,把手从她脸上拿开,拎过她主动帮忙提走的食盒,蹲下打开,取出一枚透花糍。
“这个就不是钱了!”
她把那枚软糯的糕点递到她的嘴边,蹭了她一嘴绵绵的糯米粉粉。
李微看了一眼糕点,伸手把它拿走,端详了一会。
“意在县长之位的秦副官,因为知道我想要拿回名籍,就算让我赌命告官,也只是给我些口头的消息,与我做做戏。”
“还是与姊珍合谋实在。起码能捞点吃食。”
听李微松口,穆姃饶呵了一口气,松懈地整理衣装站起。
“我就知道你想要自己的地,定会答应的!”
穆姃饶把信与钱袋装进食盒,盖好又再递出。
但李微又把那两样东西翻出来,又塞回了穆姃饶手里。
“是高官的走狗得人信任,还是同盟的勇士更值得追随。姊珍应该很清楚。”
“我本就要去应役,只是想预先清掉空穗,省得我离开以后爹娘费劲,才想着等上几天。”
“不过姊珍既着急过来,又费心讨好,要我应役时闹出点动静也不是难事。”
将手里捏着的糕点又装回食盒,大大咧咧的李微却显得小心翼翼。
“我不是收买你的意思,只是想多给你一份保障。”
穆姃饶试图解释一番,不想她觉得收了钱就成了自己的走狗。
毕竟她也不是让她去干坏事,长远着看,那还是好事多啊。
“哪怕挥不动凿镐,运饭运汤我都做得。只要荒地一定会给,垦荒我也会,种地我也行,没有比别人差。”
“若姊珍担心发大水要我的命,我就提前和人扎竹排,总能对付。”
李微放下食盒,拱手作礼。
“姊珍安心回吧。”
“能遇到不与庄头同流合污的姊珍,我已经很幸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