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在春夏秋冬》叙戚_

2、乌龙

　　九月的骄阳炙烤着站台，铁轨在热浪中微微扭曲，远处传来蒸汽机车的嘶鸣，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缓缓苏醒。

　　康凯攥着泛白的入伍通知书，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后背的迷彩T恤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黏得难受。

　　“新兵同志，快上车！”

　　列车员挥舞着红旗，沙哑的嗓音穿透嘈杂的人声。康凯拎起脚边两个鼓囊囊的帆布行李包，深吸一口气挤开拥挤的人潮，车厢里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皱着眉在过道里艰难挪动，目光扫过座位号，终于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座位上已经坐了个人。那人穿着和他一样的新兵作训服，戴着黑色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

　　见康凯过来，那人朝他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却没说话，主动往里面挪了挪腾出位置。

　　康凯放下行李坐下，刚想开口打招呼，对方却只是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即偏过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白杨树。

　　康凯心里犯嘀咕，这人怎么怪怪的？他打量着身边的人，对方手指修长，手腕上戴着一块老旧的电子表，行李包上缝着块蓝色补丁，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林”字。

　　列车晃晃悠悠驶出站台，康凯掏出兜里的苹果刚要擦，余光瞥见身边的人突然站起身，弯腰拎起他放在座位底下的一个行李包，动作快得像阵风。

　　“哎！你干什么？”
　　康凯猛地站起来，声音惊动了旁边打盹的大叔。

　　那人却回头冲他眨了眨眼，又是那种带着虎牙的笑，转身就往车厢连接处跑。

　　康凯顾不上苹果滚落在地，拔腿就追，帆布鞋底在油腻的地板上打滑，他扶住过道里的座椅靠背，看着那个戴着口罩的背影钻进人群，心里又急又气：这人看着挺和善，怎么还偷东西？

　　追到第三节车厢，那人突然拐进了洗手间。康凯喘着粗气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平复呼吸，耳朵贴在洗手间门上听动静。

　　里面静悄悄的，他刚要伸手推门，身后传来行李箱滚轮滑动的声音。

　　康凯回头一看，一个高个子男人正拎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帆布行李包往前走，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锋利得像刀削过。

　　就是他！康凯眼睛一瞪，刚才光顾着追，没看清脸，但这行李包和口罩的样子分毫不差。

　　他悄悄跟上去，对方走得不快，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咚咚”声，宽肩窄腰的T字型身材在拥挤的车厢里格外扎眼。

　　康凯跟在后面，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行李要回来，又怕对方人高马大不好对付，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行李包。

　　马建强早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从第三节车厢开始，那个急促的脚步声就没断过，对方呼吸很重，偶尔还会撞到过道里的行李架，笨手笨脚的。

　　他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拐进第五节车厢，故意在卖零食的小推车旁停顿片刻，余光瞥见那个穿着新兵服的小伙子躲在座椅后面，脑袋探出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有意思。马建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转身往卧铺车厢走。

　　康凯见状赶紧跟上，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偏离了刚才的方向，直到对方突然停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转过身来。

　　康凯来不及刹车，差点撞上去，只见对方抬手抓住他的手腕，膝盖顶住他的腰腹，动作快得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咚”的一声，康凯被按在冰冷的铁皮车厢壁上，后背传来一阵刺痛。

　　马建强的手臂压在他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他喘不过气，T字型身材像座小山似的挡住了光线，阴影笼罩着他。

　　“为什么跟踪我？”

　　马建强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耐烦，口罩上的带子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康凯挣扎着想要推开他，脸涨得通红：

　　“你还好意思问？不是你偷了我的行李包吗！赶紧还给我，不然我告诉列车员了！”

　　“偷你行李？”
　　马建强皱起眉，松开手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行李包，又看了看康凯，

　　“你认错人了。”

　　这时候，列车员拿着手电筒跑过来，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赶紧上前拉开他们：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新兵同志，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马建强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衣领，擦了擦衣服上的灰尘，没再看康凯一眼，拎着行李包转身就走，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远去。

　　康凯揉着被按疼的肩膀，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心里又气又委屈，小声嘀咕：

　　“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列车员劝了他几句，康凯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却发现刚才那个戴口罩的人已经不见了，座位上放着他的另一个行李包，上面压着个苹果，还是他刚才掉在地上的那个，擦得干干净净。

　　“奇怪，人呢？”

　　康凯挠挠头，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夜幕渐渐降临，车厢里的灯光昏黄下来，新兵们大多躺在过道里睡觉，此起彼伏的鼾声像一首杂乱的交响曲。

　　康凯被安排在七号车厢的头部，他铺了张报纸坐在地上，靠在行李包上打盹，车厢晃动的节奏像摇篮，没多久就昏昏欲睡。

　　七号车厢的尾巴，马建强靠在窗边，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穿着碎花裙的女人，四十岁，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背景是老家门口的老槐树。

　　他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想起出发前母亲红着眼眶塞给他的煮鸡蛋，弟弟拽着他的衣角问

　　“哥什么时候回来”，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熟睡的人群，落在车厢头部那个蜷缩着的身影上。

　　是白天那个跟踪他的新兵，脑袋靠在行李包上，眉头皱着，好像做了什么噩梦。

　　马建强的嘴角不自觉地软下来，想起刚才对方涨红着脸争辩的样子，像只炸毛的小猫，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暖暖的，又有点痒。

　　他赶紧收回目光，把照片塞回口袋，闭上眼睛靠在窗户上，可那道身影却总在脑海里晃来晃去。

　　第二天清晨，列车缓缓驶入站台，外面传来响亮的口号声。

　　康凯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车厢外站着一排穿着军装的人，最前面的那个身材魁梧，肩上扛着士官军衔，脸膛黝黑，眼神锐利得像鹰。

　　“全体新兵，下车集合！动作快！”

　　那人的声音像洪钟，震得康凯耳朵嗡嗡响。新兵们赶紧拎着行李下车，在站台上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

　　“我叫刘建国，是你们的新兵班长！”

　　刘建国背着手来回踱步，目光扫过队列，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老百姓，是军人！在这里，只有服从，没有借口！”

　　他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个动作慢了半拍的新兵：

　　“那个谁！磨磨蹭蹭干什么？没吃饭吗？”

　　新兵吓得一哆嗦，赶紧站好。康凯缩了缩脖子，不敢抬头，心里有点发怵。

　　“康凯！”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康凯回头一看，只见昨天坐在他旁边的那个戴口罩的人跑过来，手里拎着他的行李包，口罩摘了下来，露出一张阳光的脸，笑得露出虎牙。

　　“兄弟，对不起啊！”

　　陈林把行李包递给他，挠了挠头，

　　“昨天跟你开玩笑呢，看你一脸严肃，想逗逗你，没想到你真追上来了，还跟别的弟兄闹了误会。”

　　他指了指康凯的肩膀，
　　“你没事吧？刚才我看到那个班长好凶，没为难你吧？”

　　康凯愣住了，手里的行李包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陈林，又想起昨天那个T字型身材的男人，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脑子里像放电影似的闪过被按在车厢壁上的画面，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你是陈林？”

　　康凯结结巴巴地问。

　　“对啊，我叫陈林，以后咱们就是战友啦！”

　　陈林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更开心了，

　　“那个被你误会的弟兄，你可得去跟人家道个歉，不然多不好啊。”

　　康凯点点头，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他抬起头，看到马建强正站在不远处的队列里，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肩膀挺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他。

　　康凯的心跳突然加快，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建强跟着队伍往营地走。

　　到了营地，新兵们被分成不同的排，康凯被分到了一排，而马建强在三排。

　　今天新生训练的时候，康凯看到马建强的身影，他做动作又快又标准，俯卧撑能做一百多个不喘气，投手榴弹的距离比班长刘建国还远。

　　可每次康凯想上前打招呼，一看到马建强那张没表情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