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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怪老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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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题目比上次要绕,凌泉收敛笑容,在脑中推演一番。
甲的第一句话说明他所知道的月份里所有日期都不唯一,只能是三月或九月。乙在听完甲的话之后知道了,那么就可以排除五日,这个日期三月和九月都有。排除五日后,三月还有两个日期,九月只剩一个日期,想让甲也能确定,只能是九月。
香已烧过大半,他终于出声:“九月一日。”
“原因呢?”劳百德问凌泉,眼睛却紧盯面前的香。
凌泉立即懂了他的心思,若是自己在香燃尽前没解释完,估计也是算失败。
简单顺了顺思路,他便快速动起嘴皮解释原因……最终在香烧到头前讲述完毕。
“它是你的了。”劳百德道,将信封往对面一推,起身走了。
凌泉收好房契和钱袋,都来不及拆开看一眼,示意褚远画一起追了上去。
两堵灵活的人墙让劳百德寸步难行,不得不停下了看着他们:“房契都已经到手了,两位小友为何还不肯放过老夫?”
“劳……老前辈,”褚远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马上转了个音,“我们不需要您的房子。”
“不不不,别听他瞎说。赌注这种东西,哪有反悔的道理,是不是?”凌泉笑嘻嘻挑开话题,“只不过我们也是刚来庐江,人生地不熟的,你这房契上的地址,我们光找过去就得费些功夫。你现在肯定是要回去收拾行李了吧?我们帮你一起怎么样?”
劳百德听了,抚须而笑:“你们以为老夫在庐江待了这么久,只有这一间屋子?”
凌泉也笑:“那你现在难道没有收拾东西跑路的打算?”
劳百德疑惑:“老夫为何要跑?”
凌泉笑容中多了几分狠厉:“你信不信我立刻在大街上告诉大伙你就说劳百德?”
劳百德面不改色:“你们果然已经猜到了。”显然是没打算隐瞒。
和他这幅波澜不惊的模样相比,凌泉就显得太过喜怒形于色。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知道我们能猜出来,你还来赌场,是特意来见我们的吗?”凌泉敏锐地问。
劳百德道:“此言差矣。我会去赌坊是我自己定的规律,和任何其他人无关。”
见他底气这般足,凌泉也不再提曝光他身份的事,只默默跟在劳百德后头。
劳百德任由他们跟到了一条小巷里,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是说要看房么,请吧。”
凌泉看着藏在角落、墙上爬满青苔的小屋,嘴角抽了抽,虽说他也没打算在庐江定居,但没想到劳百德真给他一间老破小。
他慢吞吞挪了过去,本想挑剔一番,却在看到屋内景象时愣住了。和外观的埋汰不同,内里的布置十分清幽典雅,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两人在劳百德的邀请下走进门去,从地面石砖的磨损、桌上喝了一半的茶水、以及屋子里险些被草木香掩盖的肉包气味不难发觉其明显的生活痕迹。
“你还不是要把自己住的房子给我嘛。”凌泉又得意起来,“还说什么‘你们以为老夫在庐江这么久,只有这一间房子’?”
“不然小友又要说我小器、没诚意了,不是吗?”劳百德面不红心不跳,“而且老夫说的都是实话,我在庐江确实有许多房产,都是从那些赌徒手里赢来的。”
“呃,其实我们找前辈,不是为了房子的事。”这次接茬的是褚远画,他眼瞅着话题越来越偏,不得不出声挑明来意。
“我知道,”劳百德在唯一一张有坐垫的椅子上坐下,把那半杯水倒了,又续上新茶,“是为了那些‘被画摄魂’的人,是吧?”
说这话时,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嘲讽之意显而易见。
褚远画有些急了,“您明明知道不是——”
劳百德打断道:“你怎么知道我觉得不是?万一我就是这样想的呢?”
“可您是医者……”
“医者怎么了,医者就不能信鬼神之说?”
褚远画语塞。他之前听说劳百德性情古怪,还不当回事,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再看凌泉,他也坐上长桌旁的梨花木椅子,并不参与褚远画和劳百德的对话,只以看戏的态度观望着。
褚远画明白,此事是他提出的,必须靠他自己解决。
若是劳百德真不愿意,他也无法强人所难。但既然对方愿意坐下和他交谈,就是有意给他机会,他必须抓紧了。
褚远画硬着头皮道:“我曾听家师提起过劳前辈,今日一见,果然和他说的一样。”
劳百德来了兴趣,“你师父是谁?他是怎么说我的?”
“家师道号云机。”褚远画老老实实地把云机生前关于劳百德的话复述一遍,“他说您医术高超,可惜性情古怪、做事又随心所欲,全然不管别人的死活。”
“原来是云机的徒弟。”劳百德听完笑了,不知道是不是气的,“你师父背后这么说我,你来找我帮忙还要把他搬出来?这是生怕我想帮忙吧?”
“您毕竟和师父认识,定也了解他,我若是说谎夸您,相信您也能察觉。”褚远画道,“而且我认为以您的性情,行事标准不会是别人说了好话或是坏话。”
“哈哈哈哈……”劳百德笑够了,又问:“这也是云机那老头教你的?”
“不,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褚远画直直看着劳百德,目光澄澈。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能不能说动劳百德,想看看凌泉的意思,却见后者已经转着脑袋打量他的新房了。
“你师父近来可好?”劳百德冷不丁问,就像普通老人一般问候旧友的现状。
“……他已经离世了。”褚远画垂眸道。即便他早就接受了云机的死亡,但这对他来说仍是个沉重的话题。
劳百德可不照顾他的感受,幸灾乐祸道:“是参与了三年前那场大战导致心脉受损了吧?我早说了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前辈!”褚远画的语气变得冷硬起来,在劳百德好整以暇的目光下,一本正经道:“你既然是师父生前的朋友,我希望你可以尊重他!”
劳百德猛的爆发出一阵大笑,末了擦擦眼角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你师父还正经。这就是你能想到最严肃的话吗?太逗了!”
褚远画现在觉得凌泉当初的名字取得妙极了,劳百德果然缺德。
他站起来,绕着褚远画走了一圈,最终目光锁定在他背后的剑上,“看在你让我笑这么开心的份上,我也不是不能给你一点小提示。”
褚远画可没忘了此行的目的,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所以即便他对劳百德说的话有介怀,依旧客气地拱手道:“还请前辈明示。”
劳百德却又摆起了谱,坐回椅子上,翘着腿道:“看你小子的表情很不服气呐?”
褚远画直言不讳:“是您对逝者出言不逊在先。我作为云机的徒弟,有不满也是正常的。”
“那你还想求我帮忙?”劳百德哼道,“不该硬气点直接走人吗?”
凌泉终于不装鸵鸟了,“麻烦你搞清楚,老头儿,这里现在是我的房子,要走也是你走。”
“我随时能走,只怕某人会不乐意。”劳百德说着,作势要起身。
褚远画果然拦在劳百德跟前。他记得云机提起劳百德时虽然没好话,但态度是熟稔的、并非厌恶的。而劳百德刚才虽然表现得心灾乐祸,却也有几分遗憾之意。
想到这,他放柔了声音,“您和我师父的相处之道,我一个做徒弟确实没有立场指责。还请前辈原谅我的失礼。”
劳百德仰起头,鼻孔朝天,“还不算无可救药。只要你肯把背上的剑送我,我就告诉那些人中了什么毒,如何?”
原来是中毒!褚远画精神一振,把背上的剑解下,就要献上,却被凌泉跳起来拦住了。
“喂,你一个大夫要他的剑做什么?”凌泉把剑拔出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都是一把普通的玄铁剑。可劳百德既然点名要它,必然暗有玄机。难道剑身里藏了什么秘籍?
“小友这话说得不妥,医者就不需要兵器防身吗?”劳百德含笑看着凌泉,仿佛就等着他说这话。
凌泉把剑丢到桌上,“行吧,给你了。”
劳百德把剑握到手里,突然又笑了:“你们是真不识货还是假不识货?这可是上古名剑龙泉。”
凌泉的表情有了一瞬扭曲:“你说这把平平无奇的剑是龙泉?”
“是啊,不然我一个大夫要它做什么?”劳百德以凌泉的话反击。
褚远画的反应则冷淡许多,“不论它是什么,都已经是前辈的了。也希望您能信守诺言,告诉我那些人中的是什么毒。”
劳百德难以置信地举起剑在褚远画面前晃了晃,“这可是龙泉,你不会是不信吧?我和你师父亲自从土里挖出来的。”
“嗯,那您好好保存。”褚远画认真叮嘱。
这柄剑对他唯一的意义就是云机的遗物,但既然劳百德是云机的故人,交到他手里也无不可。
劳百德却不信邪,再三确认,“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确定要为了几个不相干的人放弃它?”
褚远画轻点脑袋,态度坚决:“师父说过,依赖名剑的人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若它真是龙泉剑,我是该重新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你小子,看上去谦虚,没想到傲慢得很啊!”劳百德笑道,分明是很满意,他把剑搁回桌上,“告诉你们也无妨,那些人中了白澒之毒。此毒不易分辨,城中之人又被画像摄魂误导,一时想不到也正常。你们告诉郎中,他们自然有解。”
至此,“影神图摄魂”这一怪谈总算真相大白。褚远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凌泉却还有戏唱,他紧盯着劳百德,“还没完呢,老头儿。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底你在郁林坑了一个年轻人?”
劳百德没料到他有这出,呆滞了一息,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他扯扯嘴角,抚掌而笑:“我说你刚才怎么如此安静,原来在这等着老夫呢。妙,妙,妙!妙极了!”
一连四个“妙”字,他沙哑的声音越来越高昂,竟叫人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兴奋。
“嘻嘻,多谢夸奖。”凌泉弯了杏眼,喜滋滋应了。“快说说嘛,爷爷,我等着听你讲坑人的故事呢。”
“嗯,你确实该叫我一声祖宗,叫声爷爷也不冤。”劳百德也满意地点点头,似乎是要和凌泉比谁更不要脸。
“前辈,当初在郁林被害的青年是我二哥。我现在提起此事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褚远画言辞恳切,“如果你知道什么隐情,烦请告诉我。”
“哦,原来是你二哥啊,怪不得一个倔起来一个样子。”劳百德不以为意道,“老夫当然说的都是实话。老头子我本来好好地住在那,有两个强盗非要拉着我出去害人。老夫一个良民,自然是想着跑了。你二哥非要去和人家斗,我是拦不拦不住呐!”
褚远画听得入神,“那后来呢?”
“后来?”劳百德很是惊讶,“你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二哥都中蛊晕过去了,我不跑还杵在那等死吗?”
凌泉死死盯着他,神色幽幽:“你怎么知道他二哥是中蛊了?”
“小家伙,你的问题太多了。做人不要太贪心哦。”劳百德突然站起来,趁凌泉没反应过来时摸了摸他的头,而后连同桌上的玄铁剑一起消失在一阵白雾中。
虽然没能打听到郁林事故的更多细节,但庐江的受害者有机会得救,褚远画已经很满足了。
凌泉却不这么想,他恨恨道:“我看死老头就是诈你呢,那把破剑根本不是什么龙泉。”
褚远画知道惹他生气的不是这件事,宽慰道:“凌泉,我知道你是想知道你师父的下落……别的我保证不了,但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一起找,直到你们重逢。”
凌泉有些错愕,“你知道给你二哥下蛊的是我师父了?”
褚远画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我觉得你好像挺关心那个紫衣女人的样子。”
也许他不够机灵,无法在瞬间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但和凌泉有关的事,他都愿意费心思仔细琢磨。
凌泉有些别扭地别过身子,“你难道不怪她对你二哥下蛊?”
“一开始有点。不过等气头过去了,我就会想,也许她也是被逼无奈呢?”褚远画道,“而且她是你师父。如果她是个很坏的人,是不会把你……教得这般好的。所以我愿意相信她,就像相信你一样。”
凌泉胡乱搓了搓脸,怕被褚远画看出自己脸红,故作深沉道:“你这人,真该长点心眼了。才和我才认识多久就敢说相信我?”
褚远画突然握住凌泉的手,把头凑到后者脸前,认真盯着他的双眼道:“我只相信我用眼睛看到的,用心感受到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凌泉甩开褚远画的手,先一步出了门。
褚远画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愣了原地满脸通红,他整个人像是烧起来一样烫。
凌泉又推门进来,带来一阵凉风,舒缓了褚远画脸上的灼烧之感。
对方也没比他好到哪去,却故作镇定道:“还傻待在这做什么?不想救人啦?”
褚远画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翘:“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