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风停在哪里

46、第 46 章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雪白的床单上切出明暗的条纹。
　　宋书言戴着耳机，闭眼靠坐在病床边假寐。阳光落在他身上，晒得身上暖洋洋的。
　　病了几天，每天昏昏沉沉，不知道白天黑夜，今天好不容易精神了一些，宋书言看着上面的点滴一滴滴往下滴，跟尿不尽一样。
　　忽然觉得，只要每天头不晕眼不花，心不慌，胸口不痛的日子里就是好日子。他一边想一边又嘲笑自己，现在对活着的标准已经降到这么低了。
　　他以前……
　　他已经快记不清以前是什么样了。
　　他打开微信，做了几次思想斗争，点开了很久没看过的朋友圈。
　　朋友圈依旧是旅游带娃，晒各种美食，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以前那么失落。他又点开了自己的朋友圈，里面是和朋友到各处旅游，去新疆、西藏、成都、陕西……去日本泰国……去漂流、去滑雪、去徒步、和朋友聚餐，参加各种学校的活动……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翻着，觉得很陌生，好像他在窥探别人的人生。
　　他们都在向前走，只有自己停在了这里。
　　隔壁床的男生正刷着短视频，不时发出笑声，夹着烟的手指随意一抖，烟灰簌簌落下。
　　门咔嗒一声轻响。宋书言睁眼望去，江至远正走进来。
　　跟在后面的是宋慧和江涛。江至远把购物袋放在床头柜上，打趣道：“怎么见到我一点都不高兴？”
　　宋慧穿着棕色呢子大衣，高跟鞋敲击地面发出清脆声响。一旁的江涛背着双肩包，手里大包小包拎了好几个，活像女老板带着她的随行司机。
　　“这凳子用了多少年了，埋汰死了！”宋慧一进来就弯腰盯着那张红色塑料凳皱眉。江涛赶紧从她包里翻出酒精湿巾，仔细擦拭起来。
　　宋书言本来心情不佳，想装一下深沉，这会侧着头看他们，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来度假来了。
　　他无奈地闭上眼，被飘来的烟味呛的直咳嗽。
　　江至远快步走到隔壁床，那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生，戴着氧气管，粗大的手指夹着烟，眯眼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
　　江至远说：“哥们，烟掐一下，”
　　“我都点上了，掐了多浪费。”
　　“出去抽，病房本来也不让抽烟。”
　　男生抬了抬胳膊，露出身上的心电监护贴片、血氧夹和正在输液的针头：“我这样怎么动？”
　　江至远无语：“掐了吧，氧气碰到火源很危险。”
　　男生无所谓地笑：“烧死算了，舒服一秒是一秒。”
　　“不掐我叫护士了。”
　　“别，”男生突然转换话题，“你有抖音、快手、番茄小说或者拼多多吗？帮我点个拉新，有钱拿，我这就把烟掐了。”
　　江至远笑了：“碰上同行了。行啊，不过你得先帮我点个能量。”
　　“什么能量？”
　　“消消乐。”
　　“……”
　　宋书言真是要吐血了，真是造了什么孽！
　　那男生加了江至远微信，看了看忽然说：“你是不是加过医院的群？”
　　江至远点头：“你也在？”
　　男生激动地说：“你不是问有没有什么新药，挂哪个医生看比较好吗？我还回过你呢。”
　　“儿子怎么样啦？”宋慧坐在凳子上笑盈盈地问，宋书言闭着眼不理她，她也不恼，从包里翻出保温杯让江涛去接水。
　　宋慧拿着水杯喝水，贴着江涛看他手机里的短视频，还时不时喂他一口水。
　　江涛喜欢看巴以打仗的视频，喜欢看阅兵，喜欢研究国际形势。宋慧不喜欢，皱着脸啧啧啧地说，真残忍，还有那么多孩子都被炸碎了，一打起仗最可怜的就是这些没权没势的。
　　说着说着又提到刚刚碰到楼下得脑梗的邻居，说是医院复查，实际上都知道，她前几天喝药自杀了，没死成，被送到医院来了。
　　江涛问：“要不要去看看？”
　　宋慧打开保温杯喝口水，“喝药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去看了人家也尴尬。”
　　江涛问：“不是恢复挺好吗？为啥喝药？”
　　“她两个儿子都不愿意照顾，踢来踢去。她瘫了没半个月，她那个老头就出轨了，网恋认识的，半套房子都让人骗去了。”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她那个老头以前好像是哪个地方的局长，整天挺着个肚子晃来晃去，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江涛哈哈笑，说：“人家的事看给你气的。”
　　宋慧又说：“我是气你们这些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狼心狗肺。”
　　江涛赶紧说：“你别一杆子打倒一片，我可不是。”
　　宋慧说：“都一个德行。”
　　“她两个儿子，都是她自己带大的，现在她瘫了，两个儿子踢来踢去，老头又出轨，多让人寒心。”
　　她看了看江至远又看了看宋书言，又说：“我要是有那么一天瘫了，我就住养老院，要么我自己请保姆，言言和小远我谁都不用，我也不用你伺候我，谁都靠不住，一天两天还行，十年八年呢，什么时候是个头，好人都拖垮了。”
　　江至远走过来，见宋书言靠在枕头上，戴着耳机闭着眼，不知是不是睡了。他咳了两声，打断她们的话：“送你们回去休息吧，这我看着就行。”
　　他们一出门，没一会，宋书言就睁开眼，转过头看了看门，又闭了眼。
　　房间瞬间安静了，过了会隔壁男生叫他：“你现在只吃倍他乐克吗？”
　　宋书言没睁眼，也没吭声。
　　男生点了根烟，又说：“你真有福气。”
　　这算哪门子的福气？宋书言一愣，侧过头看他，
　　那男生又说：“生个病家人女朋友轮流来，长得又帅，女朋友也漂亮......像我们这种天生的，从小就发育不好，个子一米六几，工作也没有，家里人亲戚都看不起，出去找工作也没人要，就吃点低保，这辈子连女的手都没拉过。”
　　宋书言依旧没说话，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会好的？”他自己都不信，安慰的话他听过无数次，他把脸转向窗边，闭着眼，感受着阳光晒在脸上。
　　太阳慢慢移出窗外，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江至远带着饭过来，把桌子拉开，一样样摆了出来。
　　“你们吃过了吗？”宋书言问。
　　江至远笑说：“没有，还不饿，我们一会去吃火锅。”
　　宋书言：“……”
　　他转过头，看到隔壁的男生也在吃饭，他吃着医院最便宜的套餐，一个粥加一个青菜，见宋书言看他，他笑呵呵地也伸着脑袋往这边看，一边说他的菜真香。
　　宋书言把另外两个没动过的菜给他端了过去。
　　“我吃不完。”
　　那男生呵呵笑：“你饭量真小。”
　　宋书言忽然也笑：“我要是吃得完就不会瘦成这个鬼样子。”他挑着碗里的米，听到他说菜比医院的好吃多了…….
　　他忽然一阵没由来的心酸，鼻头一热，脸上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