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圈套 ...
-
安律强迫自己放松,她不能确定,更不能在这种特殊时期徒增恐惶。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一试便分晓。她找准时机,在本该直行的十字路口右转,靠路边停车。身后的白车没再跟随,甚至没任何犹豫,直接越过她们,汇入前方车流,很快消失在视线尽头。
“怎么了?”林舒察觉到她的异样,从手机里抬起脸,但看似并未发现什么问题。
“没事……”安律舒了口气重新起步,“你有没有注意刚才那辆白车?我以它故意跟着我们……”她降低车速观察前方,想确定白车是否还停在某处等待。
“不错嘛,你还挺警觉的嘛!安sir!”林舒称赞道,趁机在她的脸颊上飞快地掐了一下。
安律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停在单元门前。林舒覆上车门把手正要下车,安律叫住她,两眼放光,像只等待主人抚摸的小狗,充满期待,“这就走了?不叫我上去坐坐吗?!”
林舒勾起嘴角,“我家的猫又不会翻跟头。”
“你家有猫?!”安律诧异的问。
“没有!不过……”林舒停顿了一下,捏着下巴作思考状,“以后可能会有条狗。”
“什么狗?你有时间养狗吗?”
果然安律又抓错了重点,林舒揉了揉她软篷的发顶,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便跨步下车。她关上车门,探身进来,柔声叮嘱道:“要下雨了,快回去吧,明天见。”
她目送安律的车拐出停车场,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好像也抽走了丝丝生机,封闭空间内的死寂被突然放大。头顶巨大的通风管道发出令人侧目的异响,远处几盏应急灯发出幽幽绿光,像暗中窥伺的眼睛。
她紧了紧外套,来到单元门前,感应灯随脚步亮起,光线驱散了面前一小片黑暗。玻璃墙后的楼厅里,电梯正从高层缓慢下降,发出嗡嗡的运行声。林舒低头寻找门禁卡,臂托挡住了视线,她只好垫腿撑起公文包在其中摸索。身后再次传来车声,声音由远及近,急促刺耳。
安律又回来了?不会门卡又掉她车上了吧?林舒停下动作回头看去……
一辆灰旧的面包车颠过减速带,失控般向她冲来。疾速逼近的威胁让她本能后退,脊背重重地撞在单元门的金属手柄上,寒意和钝痛激得她汗毛直立。
面包车在她面前急刹,老陈将手臂伸出窗外,挥舞着手中的木棍,一下一下的敲击车体,单调的节奏犹如鸣响的丧钟。
此时,侧面车位停放的白色轿车车门迅速弹开,两道蛰伏的身影掠出,“不许动!”“下车!”两声重叠的暴喝在车库中雷响。两名便衣分别冲向面包车两侧,一人去扣老陈持棍的手腕,另一人扑向副驾车门的把手。
老陈似乎早有准备,将木棍往奔来的警员脸上一掷,快速回身,直将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被过度压榨的咆哮,车身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猛地向后方飙去。刚抓住门把手的警员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向后方轿车前盖砸去。
老陈急踩脚踏同时将方向盘打死,车尾甩出半弧,车身刚稳住他再次倒车,直向白车车头撞去,“哐!”两车接触部位顿时塌陷变形,尾灯的塑料碎片向四周激射。
准备上车追击的年轻的警员侧身躲开这一撞,“马的!”他拔出腰间配枪,直指驾驶室,“停车!否则我开枪了!”
老陈再次调转方向,左摇右摆的向出口坡道冲去,过程中又连续刮撞数车,引擎盖下冒出缕缕白烟。刺耳的警报音在密闭的车库里交替嚎叫,制造出噪音风暴。
“追!”两名警员上车,紧跟晃晃荡荡的面包车,消失在出口。
车辆的鸣叫在抵达巅峰后,退潮般逐个平息。林舒倚着门框,缓缓闭上眼睛,脱力的虚软感蔓向四肢,公文包从臂弯滑向手指,被指尖勉强勾在腿边,世界似乎又要回归死寂。
“沙…沙沙…”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声响从侧方的支柱后传来,她警惕地抬起头。
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跨出,半个身体探出阴影。那张脸苍白如蜡,颧骨高耸如髅,垂着的手里抓着一大把东西。他看着林舒,嘴角向上咧开,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手臂机械地抬起,然后猛地一扬。
“哗啦”一大把鹅黄的、惨白的纸钱,如寒冬里诡异的雪片,带着浓烈刺鼻的油墨味,在幽暗的空间里纷扬。中央的圆形空洞在光线的折射下,像无数只瞳孔,它们打着旋儿,如引路幽冥的幡旗,自林舒头上笼来。
“林法官,回家路好走吗?”干哑的声音响起。
“高峰?”她发问同时在公文包中搜寻手机,指尖因慌乱而微微发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与孔警官配合设下埋伏,欲先抓捕老陈,可如今看来高峰技高一筹,老陈的出现不过是调虎离山的诱饵,而她踏入了一个精心策划的圈套。
男人藏在袖子里的右手猛然抬起,握着一把改装过的射钉枪,焊接痕迹粗糙,枪口幽黑,直指她胸口。
林舒见状立刻向单元门旁的墙垛跑去。
“砰!” 爆响在地下室中被无限放大,一枚闪烁着寒光的钢钉直射向她身后的金属门框,发出“铛”的一声,溅起点点火星……
“该为我弟弟清账了。”他跟上前,“咻——!”第二声尖啸又至,铁钉钉入林舒刚刚踏过的地面。她扑向水泥柱躲避,慌乱间肩膀撞过承重柱的边缘,手上的公文包掉落在地。林舒捂住肩膀,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她侧头观察,试图找机会拿包,刚要探出身。
“砰!”钢筋混凝土表面的墙皮如石膏般脆弱炸开,灰白色的粉尘和石屑向外飞溅,散着浓重土腥味的烟雾弥漫开来。几颗坚硬的碎屑刮过她的脸颊,留下细小红痕。
男人踩着飘落在地的纸钱步步紧逼,“跑啊……”他歪着头,像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挣扎姿态。
公文包里发出震动,是林舒的手机响了,可下一秒钢钉就穿入了包内。枪口微微横移,再次指向她脚边的水泥地面。林舒不得不放弃拿回手机的念头,继续后撤,向身后不远处的越野车躲去。
“跑啊…继续跑啊…记住这种感觉!这才刚开始……”干瘪的嗓音狂笑起来。“砰!砰!”又是两发,钢钉射入越野车的轮胎和合金轮毂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爆响,轮毂变形,火花四溅。
“我弟弟也是这么跑的,跑吧……”这句话被他拖得悠长,语调怪异瘆人,像是在念一道索命符。
“高峰,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林舒喊道,“谁来照顾他们?”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只有快没命的时候,才会想起别人的父母!”他嗔目切齿的嘶吼起来,“才会在乎别人的命?!”
林舒躬腰在车辆的缝隙中快速穿行,她必须拖延时间才能争取到一线生机。
高峰似乎玩腻了追逐,向车群连发数枪。车窗被逐个击破,玻璃碎片四处崩溅,变成无数横飞的暗箭,挡住了林舒前行的通路,她不得已抱头蹲下。
高峰快步绕过几排车,锁定她的位置,再次抬起手中的射枪,这次枪口直指她的背心,“别动!”森冷的声音响起,“游戏该结束了……”
“等等!”林舒原地站起,转过身来,视线刚回到他脸上,当即愣了一下,指甲抠进掌心,喉间滚动,紧张的每个音节都在颤抖,“警察已经来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高峰裂开嘴,五官扭曲成一个来自地狱的阴笑,“来给你收矢……”不给林舒分毫机会,立即扣动扳机……
一声空响,钉枪竟然卡壳了。他动作随之僵滞,暴怒瞬间浮现在脸上。高峰用力敲击钉枪,机械卡扣发出弹响,钢钉重新上膛。
这时,斜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撞击的异响,随后悠扬的钢琴铃声在车库里荡起,他的枪口和视线都下意识地转向声音来向。就在他短暂分神的刹那,一个身影从后方扑出,如同捕食的猎豹,巨大的冲力让高峰身体腾空,紧跟着一声惨叫,钉枪也脱手飞出,砸在不远处的引擎盖上。
两个身体翻滚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纸钱被荡得四散纷飞……
安律驶出停车场后并未直接离开,她缓停在街边,依在座椅靠背上举起手机,身体微微后仰,“养狗?”回想起是才林舒的表情,心跳莫名加速。她盯着屏幕,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犹豫,上面是条刚编辑完的消息:我是狗。
“我是狗?”她反复看着这三个字,太直白有点羞耻。删掉,重新打出一行:我是你的小狗?不行!太肉麻!她摇摇头,再次删除。“汪汪汪?”
信息还未发出。
两道刺目的白光伴着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和紧咬其后的白色轿车,一前一后冲出停车场。白车车头凹陷,耷拉下来的保险杠刮着地面,拐弯时擦出一片火花。
安律猛的坐直身体,惊恐劈头盖下,“不对!”她蹿下车,朝车库全力狂奔,当冲下坡道,拐到可以看见林舒单元门前的区域时,眼前诡异的一幕让她泛起阵阵寒意。
纷扬如雪的纸钱在半空中飘荡,一道刺耳的尖啸撕裂空气,林舒扑向水泥柱躲避……
安律身体快过大脑,全身肌肉绷紧,正要冲出去。“鲁莽与勇敢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孔警官的话在耳边响起。她捏紧拳头,压住剧烈的心跳,告诫自己不要冲动,冷静思考……没错!孔警官!她躲向角落,立刻拨下电话。然而,渡过数秒的煎熬后,等待她的是对方忙线。
“该死!来不及了!”安律在心中咒骂。冷静!冷静!她重新调整呼吸,一呼一吸后有了主意,她压低身形、放轻脚步,以车辆为掩体,快速从侧边向歹徒所在的方向绕去……
安律贴紧车尾,时不时朝林舒的方向看去,她握着手机的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打字的双手也止不住颤抖,几乎要抓不住手机。
“等等!”林舒转过身。安律从车尾探出头望去,面前的空间忽然再度扭曲变形,视野被极度压缩、放大,只剩下林舒那张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她在心中默念,手上忙着调整倒计时闹铃,随即锁定斜前方的目标,启动计时,掷出手机……
“咚”一声闷响,高峰的注意力被短暂地撕开一道缝隙。
安律脑中那根无限崩紧的弦,即将迎来张力的极限,就是现在!低吼从喉间迸发,她将所有的力量和决绝灌注在双腿,蹬地而起狠撞向高峰后腰。
两人刚停下翻滚。
“找死!”计划被打断的狂怒让高峰发出吼叫,反身挥肘,朝她脸上捣来。安律偏头躲闪,肘尖擦着她的鬓角掠过。她顺势再滚一圈,欲拉开距离起身,然而高峰不给她喘息机会,当即扑来。
他力气大得惊人,像是在燃烧最后的疯狂与执念,将安律死死压在身下。一只手扼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从身侧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他紧握刀柄,高举过头,面目狞恶如鬼,眼中杀意滔天,朝着安律的胸口猛刺下去。安律双臂在胸前交叉,发力抵住持刀压来的手。尽管如此,锋利的匕尖还是刺入了锁骨下方的皮肤,鲜雪涌出,一阵钻心的痛袭来。
高峰脸上的狞笑,因这成功的伤害绽放开来,他压下身体全部的重量。
“呃—!”安律发出抑遏的痛哼,额头青筋暴起,全身肌肉因用力过度而痉挛发颤。她死扣住高峰持刀的手腕,抵住刀柄,阻止那致命的刀尖更进一步。
雪液从安律身体里溢出的瞬间,林舒就像被一只足以捏碎灵魂的手攫住。“安律!”她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思考的余地,跑去抓起老陈丢下的木棍,朝高峰后头猛抡过去,结结实实的砸下,发出一声断裂的脆响。
高峰压向安律的身体蓦地一僵,脑袋被这股钝力砸得向前送去,刀尖一偏,安律颈间的细链断裂,戒指滚落。
浓稠的雪液很快从他额前滑下,像红色蛛网蔓延到眉骨,再分成几股沿着鼻梁、颧骨、眼窝下淌。他缓缓抬起那双布满血丝、完全被暴戾填满的眼睛,干裂的嘴角向上兹开,两颊颤抖得仿佛下面有什么东西即将破皮而出。
林舒双目赤红,头发散乱,脸上沾满尘土和汗渍,额角还有擦伤的血痕。她死握木棍,用尽全身的气力和怒火,再次将棍子高高抡起。
“贱人!”他放开身下的安律,骤然弹起扑向林舒,左手痉如鸟爪,直扣向林舒脖颈,另一手挥刀向她面上砍去。
那张狰狞如魔的脸在林舒瞳孔中急速放大,迫使她横棍格挡。挥砍带来的冲击力震的她虎口发麻,木棍险些脱手,下落的刀锋划开了她前臂的护具。
正在僵持时,一辆警车自通道疾驰而来,“警察!立刻放下武器!”雷霆般的女声穿透停车场。孔警官双手握枪,从车窗中探出身,“否则我开枪了!”
高峰置若罔闻,拧住林舒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他舔舐着牙齿上的雪,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林舒生吞活剥,再次举臂挥刀。
“砰!”枪声回荡,震耳欲聋。
一股雪箭从他右肩下方飙出,溅在林舒身上、脸上。高峰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手中凶器飞出,划出一道的弧线掉落在几米开外。他摇晃了两下,双眼依然死锁着林舒,踉跄几步试图稳住身体,再次将沾满鲜雪的手伸出。
“砰!”第二枪击中小腿,他像个断线木偶跪倒在地。
沾染雪迹的纸钱被气流卷动,在半空中飞舞,更多脚步如密集的鼓点,快速向三人围近。战术手电的光柱聚焦在倒地的凶徒身上。
林舒勉强扶墙站立,看到挣扎坐起的安律,她扑跪过去,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与欣喜,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身体剧烈地颤抖,泪水夺出眼眶,压抑的呜咽从紧咬的唇齿间溢出。
她就这么用力的箍着,生怕一松手人就会消失似的,直到感觉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安律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太紧了……喘不上来气…”林舒松开手,看到那个努力扯起的微笑,眼里才终于显露出一缕如释重负的微光。
“干嘛哭丧个脸?”安律伸出手指,撑向她的嘴角,“笑一个!”“又死不了。”
“呸呸呸快呸掉!”林舒抓住抚在自己脸上的手,紧紧攥住,仿佛那是茫茫大海里唯一的浮木。
“没想到你还挺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