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谶》玉大侠

1、入山

　　院外蝉声阵阵，正是绿树浓阴夏日长。

　　玄穹山万象宫鹤鸣堂的门口一桌一椅，坐着一位大爷。他脸上沟壑万千，身形瘦削，俩胳膊跟两条老枯枝似的，半白的头发，下半身穿着红地绿花的大裤衩子，盘着龟壳摇着躺椅，正眯眼打盹儿，给这个钟灵毓秀的仙山和古拙的玄教宫观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然而，还没见到周公的影儿，就听一声：
　　“大爷？劳驾问一句……”

　　“请香往左，求签向右。”这大爷没睁眼。

　　“不是，我报道。”

　　报道？大爷缓缓抬了抬眼皮。面前站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面皮白净，鼻梁高挺，顶着时髦凌乱短发，背着双肩包，脖子上挂着耳机，英俊得神采飞扬，帅气得放浪不羁，正冲着他笑眯眯。

　　怪了。大爷疑惑地打量他，观里最近招人了吗？
　　再说这也不像啊！外面推荐的？现在外面的观里招人都只看颜值了吗？

　　大爷放下手里盘得发亮的乌龟壳子，慢悠悠掏出个破本：“登记吧。”

　　姓名？”

　　“甘林，甘宁的甘，林黛玉的林。”

　　大爷：“……” 多别致的搭配呐。

　　“师承？”

　　啊？甘林战术性咽了下唾沫，心里纳闷：这是让报导师名字？

　　没听见答，大爷领会地“哦”了一声，又颤颤巍巍道：“那你原在哪个观？有引荐信吗？”

　　这问的都什么黑话？这破单位是跟玄门嫁接了吗？

　　甘林一边心里吐槽，一边嘴里也没耽误对付着：“哦，我今年海大毕业，推荐信有是有……但是去D国读博的推荐信，您看能凑合用用吗？”

　　嚯！这脸皮厚的，真挚又纯良。

　　大爷狠狠掐了下手背，定了定神，尽量和颜悦色：“小伙子，虽说，观里录取都是看……缘分。但是！”只见他把枯瘦细长的手指往右面的墙上一指，眼神竟瞬间锐利起来。

　　甘林忙顺着手指瞪大眼睛看，那墙上的仙鹤真是栩栩如生：这莫不是要破墙而出……

　　然后，就听见大爷继续颤巍道：“你去这面仙鹤墙后的偏殿看看规定。咱能要的，得在咱玄门参与一年以上庙务，或者……”

　　甘林：哦，这就明白了，Offer要没！

　　“哎，叔儿，虽然我没有这个……庙务工作经验，但我跳过级，年轻，海大化学系，您看咱超研所有没有炼丹方向的，我这也算名校毕业、专业对口。其他的您看行就行，我不挑，您看这邀请信……”

　　甘林一串连珠炮丝滑得毫无大脑加工痕迹。

　　大爷：“咳，咳，停，别念经了！”

　　大爷愁眉苦脸瞅着甘林，感觉要给他脸上瞅出一层洋甘菊，指尖一下一下地戳着那乌龟壳子。

　　半晌，他掏出了一个木头牌儿，递过去：“早说你报名的是超研所啊，害我多费口舌。我们这儿前几天锅炉炸了，缺个背锅的，正好你去。拿这个顺后面小道进去吧！”

　　这是过了？

　　“谢谢大爷！”甘林给大爷一飞吻，然后连跑带颠往里去了。

　　“走错了！那条路！牌儿别丢了！哎哟，这也太不稳当了！”

　　甘·不稳当·林一个转弯，飘向右边。

　　刚进去不远，大爷那盘得发亮的龟壳子上的河图，滋嘎吱溜，转了一圈。

　　“这、这……”大爷瞪大了双眼，“咣”的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叨叨着：“可了不得喽，可了不得喽……”

　　在认识甘林的人心目中，他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人，属于非典型学霸。除了“成绩好”这个人设不崩以外，其他诸如礼貌用词、尊老爱幼等行为都是间歇性的，要看具体情况和对象。

　　比如，此人高中时期在街上对骂流氓的英勇事迹就得到校长广播表扬。校长痛陈：学生虽然要彬彬有礼，但也不能懦弱死板，咱一中的也不是随便欺负的！

　　甘林从中学就开始搞科研项目、写软文、麻将大赛都参加过。得奖金、拿稿酬，他赚了不少零花钱，还捞了个保送名额。到了大学，此人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家里人知道他的德行，也不太干涉，野就野点儿吧，总比窝囊废强。今年他毕业，内外上下都知道他拿到了去D国留学的offer，光RA奖学金就能保生活无虞。目前他不见人影儿也必定是去哪“奋斗”去了。

　　没人知道他会和“超研所”，也就是“超自然现象研究所”有任何关联性，因为大伙儿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单位，更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甘林拿着手上的小木牌儿，似有股水流般弱弱的牵引力麻酥酥从手掌传来。

　　“它的意思是往这个方向走？”

　　玄穹山最开始在坊间传说是一座真教仙山。据不那么可靠的消息，是因为早于四海混战时代曾有过能人出世，各种传闻神乎其神。只是最初这世外高人怎么来的已不可考，好似凭空出现。

　　后来，玄教出现并兴盛，因为二教讲的东西多有相似，大概古往今来英雄所见略同吧，所以老百姓其实也没弄清楚俩教的区别，真教也渐渐销声匿迹。

　　甘林着觉得这东西简直是个披着木皮的GPS导航，便跟着它在山间走起来。

　　山是好山，紫烟氤氲、峰峦叠翠、轻沙飘渺、琼浆飞泻。甘林觉着在这山里走走，自己的城市肺都洗干净了。

　　他按照木牌七弯八绕地来到一个山洞口。洞里传来叮咚水滴的声音，他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进去了，心说大不了当把唐僧，让女妖精抢去压寨算了。

　　他怀揣一片奉献之心，结果，洞里虽然斗折蛇行，但真就只是个洞……

　　从里面穿过去时，甘林“嗡”的一声耳鸣，仿佛整个世界的频率都错乱了一瞬，眼前的景象像水波一样晃动了一下。

　　他甩甩头，再定睛一看，山洞还是那个山洞，仿佛刚才只是刹那的眩晕。难道是……最近上火加昨晚没睡好？

　　洞的出口通着个小院，不大，有个水缸，最里面有个大木头门，土么呛呛的。

　　甘林往那一站，木头门边有个竖着的白色牌匾，黑体字印着“超自然现象研究所”。门上隐隐可以看出暗褐色的一个图腾，看上去怪异古朴。

　　他伸手一推，这门“嘎吱嘎吱”开了。

　　阳光迎面照过来，真晃眼。他抬手挡了下，只是没注意，那落在身后地上的影子，一瞬即逝地出现了四只手臂。

　　迈腿进去，一股清冷、潮湿、裹挟着松木香的空气随之扑面而来。一座巍峨的宝塔撞进眼里。

　　这座巨型木塔被四周的山峰环抱，塔顶没在云雾之中，四个角塔落于周围山峰，其间有隐约可见的廊、亭勾连。树木郁郁葱葱，山间烟雾缥缈。

　　甘林望了望天空，眯起了眼。

　　他记得刚跟大爷胡诌的时候太阳还在东边呢。而此时，夕阳的金光却透过树影层层，弥漫在山间，将此间天地染成老照片。

　　那么，也就是说，这里已经不是外面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