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鸢鸢飞鱼

1、幸运儿

　　云喜出生的那晚，雪大地没过了县医院的五层台阶。

　　“是个女儿。”护士给站在产房外头焦急等待的爷爷奶奶说道。

　　奶奶邓翠华冷着脸，拉着爷爷云燕南转过去，小声说:“不是说是儿子么，咋就是个闺女呢？”

　　云燕南道:“闺女也行呀，反正都是咱家的孩子。”

　　“不行，这孩子不能要。”邓翠华生着大气儿吊着脸色地坐回椅子上。

　　待李鹊儿抱着襁褓中的云喜被推出产房。

　　邓翠华一屁股抬起走过去，一把抱走云喜，与李鹊儿说:“你休息吧，我来带。”

　　李鹊儿虚弱地厉害，眼巴巴看着婆婆打开襁褓看自己的女儿，她本来还想，多抱回儿孩子的。

　　回到病房她睡了会儿，公公进来告诉她说:“等天亮咱就能出院了。”
　　“今儿这雪有点儿大，也不知道回村的路好不好走。”

　　李鹊儿没多想，昏暗的病房里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她着急地问:“孩子呢？”

　　云燕南不吱声儿，头扭到一边去。

　　李鹊儿这下慌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她是我的女儿，我来养她。”

　　“晚了，已经扔了。”云燕南遗憾地说道。

　　李鹊儿一听，瘫软在床边上，绝望痛哭。

　　病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进来一白袍大褂的男医生，怀里抱着襁褓。

　　“李鹊儿。”他责备一般点名道。

　　李鹊儿打起精神看着对方，医生身后，是低头不敢与她对眼的婆婆邓翠华。

　　“生男生女都一样，扔孩子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李鹊儿忙从医生怀里抱过自己的孩子，搂在怀里轻轻摇晃，嘴里小声哄着声儿，“我的宝儿啊我的宝儿，妈妈最疼你。”

　　扔没扔得了，云家就得养这么个孩子。

　　邓翠华在村里巷口与人抱怨:“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生不出儿子还得伺候她。”
　　“我那时候生完我家云铭，第二天就去地里干活了。”

　　李鹊儿没有月子可坐，洗一家人的棉袄棉裤，给一家子人做一日三餐，自己年轻体壮的，她也觉得自己能干，能把家照顾好，把女儿养好。

　　云燕南也到底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个孙女儿，特意给她起名叫云喜。
　　他写得一手好字，还特意为云喜写了四个大字:喜乐平安。

　　待云喜识人记事儿后，关于幼年的记忆，残缺如拼图了。

　　她喜欢冬天的夜晚，点上蜡烛放窗台上，在水蒙蒙的玻璃上画画。

　　一早天刚蒙亮，太爷爷就出现在院子里，铲院里厚厚的积雪，铲出一条道儿来。

　　她也会想起昨夜夜里，坑上爷爷睡进了奶奶的被子里，她被他们的说话声给吵醒了几次。

　　村边有个玻璃厂，母亲李鹊儿总是夜班，待她起床后，就能看到母亲拎着个布袋子从院里太爷爷刚清理过的泥土路上回来。
　　然后不过多久，就可以吃到母亲做的咸口清爽的蛋花泡馍。

　　小姑娘越大，这样貌也长开了。
　　明眸大眼地，比本就好样貌的李鹊儿还要好看。

　　村里的奶奶们喜欢她，就常跟她闲说:“你知道你咋样长这么喜人吗？”
　　“都是你爷上工，人家给的烟给你换的奶粉喝的。”
　　“你妈早早就没奶喂你啦。”

　　旁边有人闲话，说:“你们别看李鹊儿人高马大的，奶水可少。”

　　云喜不喜跟人言语，因为她不知道这些人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巷子里另有些姨姨们，遇上她，也要多说两句话。
　　“喜儿你别听她们瞎说，你奶奶那人厉害很，给你妈月子里喝回奶的汤水，害得你妈都没奶了。”
　　“我就没见过哪个女人月子里能沾冷水的，这可是要坏身体的。”

　　云喜也不多答应，她懵懵的还听不懂那些，却知道，村里的人分两派，一派奶奶派，一派妈妈派。
　　奶奶们与妈妈们，好像死对头。

　　幼儿园上学时，家里回来一男人，爷爷奶奶非得叫她喊那人爸。

　　云喜呆呆地打量那瘦瘦高高的男人。
　　“爸”是什么？她不明白，只是知道别人家别的小孩子有爸，她还没有。
　　眼前这个爸，她没有开口叫一声儿，就跑开了。

　　说是有个爸，那个爸却也不怎么搭理她的。
　　总是出去玩儿，有时约着一大帮子的人来家里闹腾，吵地她厉害，她就不喜欢这个爸了。

　　没几天，那男人就走了，云喜心里开心，她又能像以前一样安静了。

　　马上要上小学的时候，云喜突然发现，家里多了个弟弟，至于母亲什么时候生了他，她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好像，这个弟弟是捡来的。

　　反正，他都是爷爷奶奶费了好大力气花了不少钱才塞进家里的一人儿。

　　弟弟于她，就也是陌生的。

　　有一天，奶奶邓翠华说在县里找了块儿地儿，旁边是开饭店的，她想开间商店。

　　没多久，奶奶就跟爷爷搬去了城里，还带上了她还没熟悉起来的弟弟。

　　云喜头一回知道，原来这荒岭子外头，还有另外的世界。

　　秋冬天冷，风吹紧，天空就异常干净。

　　她喜欢夜里陪太爷爷坐院里，也不知冷的，只是夜空下，院里要比屋里更亮些。
　　“太爷爷，我要听故事…”

　　“从前啊，一支军队打了上来，人们四处躲藏，从岭上挖地道挖到沟里去，沟里小，他们就往下扔炸弹，炸地人们缺胳膊短腿，听不见了，看不着了，说不了话了，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云喜问:“那该怎么办？”

　　太爷爷说:“能活就继续活着。”

　　云喜知道太爷爷这个故事，他只有一个故事，讲那个时候他们逃难的故事。

　　她仰望星空，庆幸现在的日子真好。
　　“我要去看看那些隧道，太爷爷带我去。”

　　村边的隧道，对云喜来说，又成了她的噩梦。

　　走进去没两米，有老鼠“吱吱吱”地就从她脚下跑过。

　　微光下，她看见里头一个一个像枕头一样的东西。

　　“太爷爷，那些是什么？”

　　太爷爷牵着她往外走，“走，咱们回去吧。”

　　云喜回来后向人打听才知道，那些个枕头，是一个个被丢掉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