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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阿福 ...

  •   黎墟明的猫失而复得那几天,白济泽总是看见他时时将猫抱在怀里。

      扫地抱着,吃饭抱着,一只手抱累了就换另一只。地猫灵被抱烦了跳走,他还意犹未尽一样追着猫跑。

      矫健的猫跳上了院子里最高的树,黎墟明没了法子,就在树底下仰头看它,拍拍手,期待这只猫能掉到他怀里来。

      猫脖颈上的青石轻轻摇晃,折射着重叠的树影。它在树干上转了个身,缩成一团,背对着黎墟明,仿佛这样无视黎墟明就是理所应当可以被原谅的。

      “你老追着它干嘛啊。”眼看黎墟明急得要脱靴子上树,白济泽看不过去,出言劝阻。

      “我……弟子怕它摔着。”

      “你摔了它都不会摔,它天生会爬树,你会吗?”

      黎墟明被问住,揪紧了衣摆,放弃了上树的想法,可还是一直守在树下,连地都不扫了。

      白济泽出门一趟给重葭送了月结报告,还没进院门,就看见青衫少年站在树下,发间夹了不少山林间飘来的枯叶。

      看着怪可怜的。

      白济泽这次直接替他将猫抓了下来,往黎墟明怀里一丢:“扫地去。”

      猫幽怨地看着白济泽,被他瞪了一眼,马上就把头钻到了黎墟明的衣襟里。

      黎墟明喜笑颜开,抱着猫走了。

      日落西山,黎墟明扯了毯子来他屋里,坐在小塌上,像抱小孩一样抱着猫摇摇晃晃,说着些悄悄话。猫的尾巴不耐烦地在少年精瘦的小臂拍打,敲的邦邦响,简直可以媲美成年拉布拉多,白济泽在旁边看着都手痛。

      但孩子喜欢,随他去吧。黎墟明一直也没什么物欲,玩玩猫轻松轻松也挺好的。

      直到黎墟明要把猫塞进他的被窝,白济泽终于忍不了了。

      “你睡觉还抱着它干嘛啊!”

      黎墟明一下就蔫巴了,像晒过头的小青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默默把猫又抱起来。

      蓄了小半年的长发散在少年肩上,发尾仍是自由生长的卷翘模样。地猫灵没有感受到师徒之间微妙的氛围,亦或是感受到了也无所谓。猫随心所欲,把黎墟明的头发当门帘流苏玩,上爪不够就上嘴。

      白济泽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气烟消云散。

      “……主要我床上睡不下,不是怪你。”

      “对不起,师尊……”黎墟明得到白济泽稍软化的态度才出口回复,他低着头,半边脸埋在猫雪白蓬松的皮毛中,“我怕一看不住它,它就跑不见了……”

      “……”

      哦。是那个……分离焦虑。

      前几天他把地猫灵赶远了些,黎墟明一觉醒来找不到猫,急得不行。估计是以为猫差点死外面,回来之后天天粘着形影不离。

      白济泽扶额:“它不会再跑了,脖子上都带着项圈,再跑能跑哪去?而且,你就没发现它特别害怕来我这吗?”

      黎墟明半信半疑将猫放下,地猫灵慌不择路,撞开窗户就跑,生怕待在白济泽身边多一秒。

      白济泽挥手熄灯,拍了拍床榻:“上来睡觉。”

      对症下药话疗果然有用,黎墟明没跟着猫夺窗而逃,而是带着自己的小毯子,睡在了白济泽左侧预留出的空位。

      “师尊……它真的不会走了吗?”

      白济泽闭着眼睛翻了个身,如实告知:“它能走去哪,它离了我的结界就死。”

      这样简单直白刺骨的答案成功让敏感多虑的少年闭上了嘴。

      白济泽半梦半醒之间,袖子被扯了扯,他听见黎墟明贴在耳边问:“师尊会走吗?”

      白济泽眼睛都懒得睁开:“我走哪去?”

      “不走吗?”

      “不走不走,睡觉。明天我还有课呢……”

      白济泽在一曲有些熟悉的水乡小调声中睁开眼睛,入目是陌生的宝蓝床幔,颜色艳丽奢华,缀着的赤玉珠都有指甲盖大小,他刚睁开的眼睛差点又闭上。

      梦中的思绪和现实有些衔接不上,白济泽坐起身,茫然地看向身上陌生的锦被,大团大团的刺绣云纹,同样十分陌生。

      唯一熟悉的只有那首断断续续的曲子,那是黎墟明在哄猫玩的时候常哼的歌,只有调没有词。白济泽问过一次曲子的由来,黎墟明说是阿娘教的,但他学得慢,只记住了调,还没学到词。

      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人能记住曲也很厉害了。

      “黎……”

      白济泽掀开床幔下地,还未吐出的姓名消失在陌生客房的缕缕青烟之中。

      桌上的小香炉正在尽职工作,吐出的花果干香弥漫整个房间。桌前坐着的黎墟明也没闲着,他脸色大好,还有些平常见不到的血色,整个人看起来都莫名可靠了许多。他怀中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看起来四岁上下,带着虎头帽,穿着绣样精美的小马褂。

      黎墟明正抓着小孩的手,带着这小娃娃扑烟玩。骨节分明的手指抓着肉乎乎的小手,去捉那虚无缥缈的一缕青烟,捉到了,他佯装惊讶,等小手一摊开,手中空空如也,他又佯装可惜。

      孩子一扁嘴,黎墟明又带着她再去扑烟,哼歌哄她。

      两个小孩玩得不亦乐乎。

      层层朦胧的白雾遮掩,叫人看不太清楚,线条虚晃,色块鲜明。像是在看水中画,又像是在观梦。

      白济泽挠了挠头,站了起来,朝梦中的核心走去。扑烟玩闹的主导者敏锐地转过头来,那张脸上的笑容让白济泽蒙着一层雾的眼前忽的亮了起来。

      “师尊,您醒啦。”

      白济泽点了点头。

      对……他睡着了来着。明明是来照顾黎墟明的怎么自己睡过去了……

      不对。

      彻底清醒的白济泽瞪大了眼睛:“这是哪来的小孩?!”

      “弟子在屋外捡到的。”黎墟明抱着孩子朝白济泽递了递,似乎格外期待白济泽能伸手接住她,“我看她一个人在外面瞎跑,外面又那么冷,就自作主张先抱回来了。”

      “???”

      黎墟明眨了眨眼睛,期待地问:“师尊,我们能养她吗?”

      孩子也眨了眨眼睛,不哭不闹,嘬起了自己的大拇指。

      “扑街仔!!你当是小猫小狗随便捡来就能养,人家在自己屋里散步来的。”

      穿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带着长命锁,一看就知道在家中备受宠爱,非富即贵。

      孩子的身份不言而喻,半个时辰后,带着徒弟和小孩因为迷路耽搁大半时间的白济泽终于在锦鲤池旁碰到了焦急的年轻夫人。

      “贪玩走失”的七小姐也终于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面对孩子家长的连连道谢,白济泽问心有愧。也不知道是这家小孩真的贪玩,还是他家小孩贪玩,出去看一圈看见别人家孩子在喂鱼,寻思没人要能就给人端走了。

      他怀疑黎墟明这个脑子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事。

      他真得抽空给黎墟明科普一点人类的基本常识了,比如旁边没有家长的小孩不是没人要,人家可能是去拿鱼食了。要不然显得黎墟明真的很呆。

      “没有没有,哪里哪里,应该做的。”白济泽一边笑着和别人家长讲话,一边拍黎墟明的后脑勺,恨不得把五年前自己丢掉的戒尺找回来抽。

      两边大人说话,小孩自然是没有插嘴的权利,寒暄完毕,白济泽拱手告别。

      年轻夫人回了一礼,轻拍孩子的背,带着她转身离去。

      “哥哥……!”

      孩子在母亲怀中挣出半个身子,她拽拽母亲的衣服,又朝黎墟明的方向伸手,用稚嫩的童音坚定重复道:“哥哥抱!”

      “唉呀……你这孩子。那是小仙长,不是哥哥,哥哥在学堂还没回来呢……”

      “要哥哥!”

      年轻夫人为难地看了黎墟明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白济泽,歉意地笑了笑,“仙长,您看这……”

      白济泽拍拍黎墟明的背。

      黎墟明上前一步,接过了孩子。

      年轻夫人擦擦额上虚汗:“真是对不住……耽搁仙长们了。”

      白济泽:“不耽搁,刚好我们也想走走。夫人身边怎么没人跟着?”

      “唉……三小姐婚期将近,却还……咳咳、人手现在紧着那边,我也不好添麻烦。”

      她话到一半,似是觉得不妥,用咳嗽声盖了过去,没有细说。

      别人的家事,白济泽不好多问,也没什么理由和兴趣去了解。他点点头表示话已收到,便不再多言。

      一路护送这对母女回了院门口,交接的时候却出了意外。

      小娃娃赖在黎墟明怀里不走了。

      “要哥哥,哥哥两个……!明天回来。”孩子乱糟糟说着些什么,吐字发音不太标准,白济泽甚至听不懂话意。

      黎墟明哄着她,准备把她递还回母亲怀中,她突然抓住了黎墟明小指上的黄铜戒指。

      “要这个!”

      白济泽惊得出了一背冷汗,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了。

      “不许胡闹!阿福,娘亲怎么和你说的!”年轻夫人板起脸来,语气也凶了三分。小娃娃扁扁嘴,这才恋恋不舍放开了黎墟明的小指,乖乖到了母亲怀里。

      年轻夫人微微躬身:“对不住啊小仙长。”

      她朝二人告别,抱着孩子踏进了自己的小院弯道,不见踪影。

      这一上一下搅得白济泽心口狂跳,他刚刚是真怕黎墟明摘下戒指就递出去送人。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尽量平静地开口:“我们走吧。”

      黎墟明看着自己的小指,呆愣着,没有回话。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手上何时多了这样一枚戒指。

      “……师尊。她叫阿福。”

      黎墟明抬起头,带着一丝隐晦的期待朝白济泽阐述自己愣神的原因。

      “她叫阿福诶……”

      他的语气有之前哄小孩时故作惊讶的调子,只是不似之前平稳,几乎整句话都在抖。

      甚至在害怕。

      黎墟明的左手扣住右臂,逐渐收紧,眼中迸出危险的光亮。五年来附着的人形漆壳层层滑落,露出斑驳不一的内里,他追问:“她看起来有四岁吧?时间也能对上。她还叫我哥哥。师尊,你说她是不是转……”

      白济泽:“很巧。”

      仅此而已。

      白济泽以掌作刃,在黎墟明脑袋上重重一敲。

      “走了,别待在人家院门口发癫。小仙长。”

      这一下打击极重,黎墟明眼泛泪光,胡乱抹了。跟在白济泽身后走出去数十步,盯着自己手看时,后知后觉道:“……师尊,这戒指是您给弟子的吗?”

      “你猜。”

      “……”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白济泽以为他放弃追问了。毕竟只要他不想回答,黎墟明最多坚持两次就会放弃。

      师徒二人在完全陌生的地界行走,白济泽心中涌出无能为力的悲愤。

      怎么每条路都一样啊!

      之前进来的时候也没好好看过,现在不是根本走不回去了吗。

      白济泽仰望头顶的天空,又去看几乎一模一样的绿植,在脑中搜寻上一次见到这盆蜜桔是左拐还是右拐。

      锦鲤池边的木廊长道凉风习习,风铃拟泉水叮咚。如果不是在冬天被困在这样的地方就好了,这么一想,他又想到还算是病号的黎墟明,也不知道那个玉什么时候发挥作用,现在能不能吹冷风。

      想到了,他就回头去找,这一找,就看见黎墟明低着头拿袖子抹眼泪。看这架势,已经悄默声地自己偷偷哭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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