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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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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南方某个边陲小镇农村。
雨昨天滋润过土地,踩上去嘎吱嘎吱响,鞋帮旁边鼓出一个个大小不一样的气泡,十分好玩。
六岁的黎晓晓穿着粗布短打跑在泥泞的路上,泥水污了鞋袜,好几次滑的险些栽一跟头,一手拿风筝,一手握拳抓着什么。
“妈!妈!妈快来!”童声稚嫩清冽,回荡在山峦间,传出好远好远。
推开院门,跨过矮矮的木槛,踮起脚把风筝举起凑到女人眼前,“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好玩意!”
李玉霞一只脚盘曲着坐在床上织毛衣,农村妇女的打扮,模样和名字相配不施粉黛也极为好看,盘起的浓密乌发中插着一支木簪,木质莹润雕工精湛,嵌着皎洁的乳白色萤石光线一照熠熠生辉。
祖辈是开镖局的,阔过一段时间,可惜后来没落了,小时候家里还请过教书先生到家来,识文断字对她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竹篮里是凹下浅浅用了几圈的大团艳红毛线,听到动静放下手上的针线活,人已经到了近前,忙接住小团子顺着惯性身体后仰,“慢点~”
笑容清浅和蔼。
黎晓晓亲昵的嗅着母亲发油的清香,圆溜溜的眼睛乐的眯成一条缝,瞥到竹篮里织好了半个袖子的毛衣,心想娘今天心情不错啊。
“又出去了?”头顶的声音传来,能听到对方喉结声的震动,一轻一重的,同时发出,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两只招风耳抖了抖,只感觉里面有点痒,想亲近又觉得有什么揪住她的心,莫名难受想远离。
“当然,我这次出去可是见了好东西……”
“啊,这样。”母亲听着听着眼睛飘忽,听到她说的反应了一会神色从喜悦变为了沉思,才咧开僵持半天的嘴角垮下去,显得有些苛刻。
黎晓晓张开胖乎乎的小手,掌心躺着一个被蹂躏的纸皮外衣要碎掉的大白兔奶糖。
母亲眼神飘忽着,被反光的纸面刺的拉了回来,这一看可不得了。
“这是啥?”这可不是他们这犄角旮旯会出现的东西,附近有这条件的人几乎没有。
她表情瞬间变的严肃,黑粗的眉毛拢到一起,像两条正值壮年的大蚯蚓。
“不知道,一个外地来的叔叔给我的,我吃了一个可好吃了。”
“叔叔?这穷乡僻壤那么偏哪来的好心叔叔?你快吐出来。”她的脸色非常难看,虽说改革开放进行了十几年,国家各方面也都治理的井井有条,但俗话说得好天高皇帝远,那远水还治不了近渴呢,她男人的事不会是捂不住了吧?别是招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别自己吓自己,许是碰巧有商人路过或者探亲什么的,正常正常。李玉霞连忙安慰自己,抚平情绪。
反应过来说的话有些无厘头,改口道,
“不对,早咽下去……我真糊涂。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不舒服的?”李玉霞关切的把小不点全身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只见面色红润,朝气蓬勃正是人类最有活力的时候。
罢了。
“听话,不许和别人说你看到了什么。”
“妈,你怎么了?”母亲的神色太过难看,把黎晓晓吓了一跳,哇哇大哭。
“别哭,都是我的错,不哭不哭哈。听妈的快吐出来,那不是什么好玩意。”
她紧紧拥着姑娘,像溺水的人在抓上一块浮舟。
年纪小情绪来的快去也快,黎晓晓继续刚才的见闻,“村里那块地,又死人了,就在前两天听说那样子好生骇人……”
李玉霞可不管谁死了活了的,关自己什么事。村里就喜欢夸大其词,离事实十万八千里嘞,越传越怪什么妖魔啦,都是唬人的。在吧啦不停的声音中奇异的静下心,又开始发呆起来,思绪飘远。
小人儿还在无知无觉的说道,浑然不觉身旁的人没在听,羊角辫在空中晃悠出轻巧的弧度,各种肢体动作让衣服皱巴巴的挼在一起。
李玉霞偶尔听几个词汇,做些细微的动作不好浇灭姑娘热情,只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想开口打断絮叨,怎料她越说越起劲,小小年纪能从脸上看出眉飞色舞的复杂表情,还挺精彩的……
平常作为媳妇不能出去,这是结婚时对方就定好的规则,男人嫌自己不体面,抗争过两次无效,也就罢了。姑娘就喜欢往外面跑,也由着她,回来经常和自己讲外面的世界,之前反正也没注意听全当倒水了,现在滔滔不绝她只觉得呱噪。
开口的话闭上了,感觉插不进嘴。
靠着床上的小木桌扶额叹息有些无奈,按对自己闺女的了解,她要是再不说点啥来干扰,她能说到天黑。
黎晓晓看母亲有反应,激动的上前揪住李玉霞的袖口,想继续长篇大论。
李玉霞眼疾口快的来了句,“你说的这些都没意思,为娘早就听过了,那都是假的,来个厉害的听听。”
“啊?噢噢。”说太快一时转不过弯。
黎晓晓连连点头,不满的小声嘟囔,“才不是假的呢,我都亲眼……”
但对于母亲意外的捧场非常高兴,没多想只知道母亲愿意听她讲话了,更是打算说个没完,也不纠结这点。
“你嘀嘀咕咕说啥呢?”
“没啥。”
抬起粉雕玉琢的脸,小嘴张合长得零散的洁白牙齿各执一地,“嗯嗯。有新鲜事呢,娘你肯定不知道,我悄悄只告诉你一个人噢,我可厉害了,站在村口隔着几座山看到了一个男人,我观察过了,二牛他们都做不到。”
说着自豪的仰起脸笑容灿烂。
“男人?”李玉霞眉皱的快打起来了,跃跃欲试想与之纠缠。
“对。衣服和我们都不一样,还搭着铁盒子,从上面下来。”她没看到母亲的表情,炮弹一样连续输出。
黎晓晓又凑近了点,“稀奇的紧,我听王婶说,村子里没这号人,只有我看见了。妈你说稀不稀奇?还出来了两个。”
李玉霞听到这急的火烧眉毛,心中越发惴惴不安,侧身低问,“有没有看到他们进了哪?”
“就是你不让我去的小树林,妈,咱为什么不能去啊,隔壁二牛他们家都让去……”黎晓晓拽着母亲的袖口忸怩撒娇。
李玉霞敏锐的察觉到了姑娘骚动的心,严词拒绝道,“不能去就是不能去,别瞎打听,少和他们玩。”
“娘,你说啥呢。”黎晓晓气愤的羊角辫颤颤。
“二牛他们可好了。”
“我……”
母女俩就着这个话题吵了起来。
黎泽轩回到家的时候,刚到门外就能听到拍桌子挪板凳的喧闹声。
一进去还没到她们中场休息。
看到男人回家,她们被迫停止了吵架。
李玉霞坐在床上,面上赤红看到他来了气的摸着胸口顺气,气死她了,这就是她不愿意多和闺女说话的原因,简直油盐不进,犟的像牛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黎晓晓就喜欢和李玉霞吵架的时候动板凳,挪远挪近,这一方不大的卧室就是她的主场,可怜的李玉霞女士只能无能拍桌,恨自己不能起来和她干一架。
有这精神头干什么不好,就是喜欢打探消息,恨不得给她塞回去。
每次讲话她都得千叮咛万嘱咐,黎晓晓倒好全当了放屁。
这次不同,她男人脸色不对,是出什么事情了?
黎泽轩径直走过去,弯下腰摸了摸娇嫩的脸蛋,“晓晓,给你零花钱,出去买包盐再买点喜欢吃的东西。”
“爸爸最好了。”接过钱,看着手里的票子黎晓晓笑的眯起弯月般的眼睛,哪会想那么多,有吃的就很开心了,高兴的在父亲脸上吧唧亲一口。
像是觉得自家姑娘走的太慢,黎泽轩直接把她抱出去,回来一进屋就关上门,和母亲大吵一架,“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惹了多大的麻烦?”
“怎么了这是?回来就发那么大火。”李玉霞不知所措的放下棒针,低眉顺眼唯唯诺诺的不敢看他。
黎泽轩完全不吃她这套,反而更火大了,“我回家的时候发现那帮孙子往这边走了,我们又要搬家。”
“啊?!怎么会!”
李玉霞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她以为那个人搬家的时候会小心翼翼信守承诺的,没想到连累了自己。
她不是个拎不清的人,立马猜到被背叛的可能,不管是不是他们都可能被害。
打了自己一巴掌,“怨我,我把那个丧门星招来的。”
“诶,你。”黎泽轩阻止了她的进一步动作,到底是自己媳妇,语气不自觉的软下来,“别伤害自己啊,都怪那王八羔子太畜生。”
说曹操曹操到,隔壁老王家的外孙来串门,端着新煲的汤肉香四溢,一进屋那香的哟。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穿着白汗衫,人倒是高马大长,眼睛邪气表情不正经,猥琐相白糟蹋了一张本就不算出众的脸。
瓷碗面上飘着黄橙橙的油花,香迷糊了,黎晓晓咽了咽口水,好久没吃肉了,除非过年过节谁吃这么好。
黎晓晓晃着母亲的手撒娇,一脸讨好,“妈,我饿。”
摸摸她的头安抚,“乖哈,一会就吃饭。”
“大婶子,俺来谢谢你们,希望不嫌弃。我都听说了之前那块地走后没多久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群新面孔给强占了。”
李玉霞不忍驳了人家面子,想把人请进屋,一面看着自家男人的表情一面对他说,“那哪可能啊,使不得,使不得。你快座,都是小事,乡里乡亲应该帮的。”
黎泽轩不屑的一哼,满脸的不高兴,他倒要看看这个龟孙要搞什么鬼。
王硕也不在意,全当没看见。
自顾自抽了矮脚木凳坐上,给自己倒了水喝,点了烟沉醉的吸了一大口,缓缓道来,“我听说啊那帮考察队说是要进一个什么山啊,对对对就是俺们那的进山,拜祖宗的地方,说是那后面有个洞,被乡亲们赶出来,他们不死心用了好多好处花言巧语,他们才勉强答应,进去后就没见出来。”
“是你从中作梗吧?”黎泽轩不忿。
“叔你咋能这么想我嘞,你们的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
趁大人们在商量事情,黎晓晓偷偷跑出去盯着鸡肉汤看,很好,没人在看这边。伸出手指想夹一块尝尝,光看着怎么行,反正也是给我的。
黎泽轩一直注意着这边,走过去打掉那块肉,“不准吃!”
揪起王硕的领子,凶神恶煞劈头盖脸一顿骂,唾沫星子横飞,“还有你,带上你的破汤滚远点,我不想再看到你!”
一推把王硕弄倒在地上,他吓的手脚不听使唤一时竟没坐起来,“叔,不至于吧?我就是想看看晓晓,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见他不死心,懒的掰扯,黎泽轩气的夺过那口大碗,泼在门前,把王硕像扔垃圾一样丢出去。
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怒目圆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着什么坏心思!”
啪——
木门重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