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安然月

1、几件杂事

　　“你性子太冷，太理智，没有一点女人味。”
　　这是陈妙卿的前男友对她的评价。

　　一个满脑子男女刻板印象的俗人俗语，她当然一点也不在意。
　　只是“冷”，确实正中靶心。
　　从小到大，她的许多朋友都说：“刚见到你时，根本不敢跟你说话，感觉你超级凶，不好接触。”

　　陈妙卿想，她的确是一个面冷的人，但要说她天生理智，那大概有失偏颇。理智来源于恐惧，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社会，她不得不将自己浑身插满刺，冷静地判断每一个接近她的人与事。
　　假如某人在接触很长时间后，仍然认为她是一个冷酷的人，那只能说明她不喜欢他，不愿意将柔软明媚的一面向他展示出来。

　　不喜欢的东西通通滚出她的生活。

　　然而这只是臆想，即便极力躲避，现实总会向她丢来各种令人厌恶的东西，大多数是一坨屎，伤害性不高，恶心性非常，处理起来不麻烦，单是令人作呕。

　　比如说现在。

　　“为什么要让我离职？”陈久安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这样质问她。
　　“因为你办公室恋爱，违反公司规定，我认为你不适合我们的公司文化。”陈妙卿颇有些莫名其妙，离职通知说的很清楚。

　　“可，可，为什么云娜她……”男人支支吾吾。
　　“因为只需要一个人离职啊，规定写得明明白白。”陈妙卿心里恍然冷笑。

　　“那为什么是我离职！”男人梗着脖子问。
　　“因为比起云娜来说，你更容易找到工作。”陈妙卿似笑非笑，“她刚刚跟你结婚，据我所知，你们打算这几年生一胎。我请问，她如果离职的话，她怎么找到下一份工作？”

　　陈久安涨红了脸：“我，这，她学历比我好，不会这么糟吧……”
　　陈妙卿冷笑一声：“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请出去吧。”
　　陈久安大概也知道自己招笑，他欲言又止，最后气汹汹摔门离去。

　　晦气！

　　陈妙卿很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她不是慈善家，所有决定都是按规矩来的。

　　自从陈久安正大光明地宣布恋情后，陈妙卿马上通知两个人商量一下谁离职，为期一周。结果一周后谁都没有告诉她结果，她就只好按照个人爱好决定了。

　　在两个工作能力差不多的员工中间，选择留下吴云娜不仅仅出于对女性的怜惜，更是因为陈久安本身是一个事逼，“男子气概”十分充足，好为人师，动不动便评头论足。

　　这种人也能有人看上？

　　陈妙卿甚至想连同吴云娜一起辞退。

　　公司早有规定不允许办公室恋爱，就他俩不当一回事。陈久安明知故犯，无非是断定自己不可能被辞退，有恃无恐而已。可吴小姐究竟是怎么想，陈妙卿便不明白了。

　　难道是觉得老板心软，不会辞退她吗？

　　现在陈久安出面来和她闹，吴女士跟个隐形人一样，不会是不想伤害夫妻感情，让她来做这个恶人吧？

　　陈妙卿就是这样，永远以最坏的情况去揣测别人，而且并不打算改。

　　“轰隆”打雷声在天边炸响，陈妙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从电脑屏幕前起身离开。

　　下班时间到。

　　她和自己的好友李林珏约好在咖啡店见面。

　　咖啡店安静，标志明显，温度适宜，适合等人。
　　陈妙卿点了一杯加糖拿铁，却没有动。她不喜欢苦的东西，对美式深恶痛绝，其他的无感，喝咖啡完全是为了提神。今天工作量不多，没有必要熬夜，她随便刷刷手机等待着。
　　爱笑的女孩：【你到哪里了？】

　　过了20多分钟，对话框那头回复。
　　没头脑：【哎呀，我来不了了，遇到女同了。】

　　爱笑的女孩：
　　【？】
　　【怎么回事？】

　　没头脑：
　　【难评。】
　　【我和曲媛媛亲了。】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马上撤回。
　　【曲媛媛强吻了我。】

　　爱笑的女孩：【……】

　　这有什么区别吗？

　　陈妙卿的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曲媛媛是李林珏前夫的出轨对象。
　　爱笑的女孩：【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没头脑：
　　【说来话长。】
　　【等等，我现在在处理这件事，等明天再和你说。】

　　陈妙卿发了一个杰瑞OK表情包。

　　李林珏是三代单传家庭的独生女，其实从她的名字就能看出来：爸爸姓李，妈妈姓林，希望孩子像玉一样美好、成器。
　　跟陈妙卿这个农业户口出来的小镇做题家不同，李林珏是根正苗红的首都人，家里颇有资产，两个人是大学室友。

　　李林珏被父母保护得好，因此大学时性子比较单纯，很轻易就相信别人说的话。陈妙卿借此逗过她很多次，两个人形影不离，相互起外号为没头脑与不高兴。
　　这个相互的意思是，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不高兴，对方是没头脑。

　　陈妙卿目前管理的小公司的初始资金就是李林珏出了大头。还有一位叫梁晓瑜的初始股东，是陈妙卿曾经的同事，现在在国外跑单。
　　三个人分工明确，齐心协力才创建起一个外贸的小公司，并成功盈利。

　　不过这几年形势不太好，几个人在考虑抱大腿把公司卖了，今天约好就是要顺便商量这件事。

　　现在是约不成了。
　　唉——

　　陈妙卿望向玻璃外，绿化带里有一个小女孩正在玩泥巴。
　　她大概是嫌麻烦，把自己的小伞扔在一边，兜着帽子，徒手抓起泥巴。她穿的很漂亮，上衣、裙子、鞋子、发型相互衬托，显然被家长精心打扮才出了门。然而这些和小女孩有什么关系呢，爱打扮的是家长，爱玩泥巴的才是她自己，泥点子落在小裙子上，一点也不心疼，玩得专注又忘情。
　　等孩子面目全非，妈妈终于回来了，她连忙把脏兮兮的小孩拎出绿化带。估计是挨骂了，小女孩泪汪汪地歪着嘴，要哭不哭。

　　“噗嗤。”陈妙卿不自觉笑出了声。

　　小孩子真可爱啊。

　　母女俩大手牵小手离去，陈妙卿回过神来，起身离开了咖啡店。

　　陈妙卿现在的生活有点无趣、有点寂寞。
　　她今年31岁，事业稳定，没有男女关系，不养狗猫，真心朋友有那么两三个，但又不能长聚，到她这个年龄，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

　　人寂寞，就要找点乐子。
　　看小说、看综艺、追剧，这种廉价高效且安全的娱乐方式，陈妙卿尝过之后便觉无味，因此她选择另一种更刺激的乐子——酒吧艳遇。

　　不要误会，作为一个警惕的人，艳遇通常会在对方进行谈心交流后戛然而止，全程唯心不唯物。她不会固定去一个酒吧，而是多个酒吧轮流着去。她也并不经常去，只有无所事事时才会行动，汲取自己的精神食粮。
　　也许不应该叫艳遇，应该叫其他的名字，但她想不出来，姑且先这么叫。

　　她承认，她就是有一种恶趣味，她喜欢看男女饮食中的形形色色，假若有可笑的丑角来为她展出拙劣的表演，大概她会保持一周的好心情——好与烂是比较后才分明的，一个烂人能衬托出自己也不是那么糟糕。
　　是的，她的精神就是这样空虚。
　　陈妙卿就是通过这种可怜的方式来进行自我肯定。

　　今日周五，第二天可以睡懒觉。
　　她处理好责任内的工作，回到家，雨已经停了。简单的化个妆，穿一条吊带连衣裙，她开始了今晚的狩猎。

　　这是一个清吧。

　　然而她甫一坐下，就变了脸色。
　　“嘿，美女。你终于来了。”调酒师这样对她说。

　　她挂起一个得体的笑：“你认识我？”
　　“你长得这么好看，不认识不行啊。”
　　“这儿认识我的人很多吗？”
　　“还好，毕竟你不经常来。不过有人拍视频拍到了你，这几天总是有人拿着手机来问。你看，就是这个。”他拿出手机向她展示。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穿着深绿长裙的女人眉眼弯弯，垂头抿酒。她长相不能说惊艳，只不过氛围朦胧、气质高冷，一颗泪痣又增添几分神秘的忧郁，一切刚刚好。

　　【姐姐看我！】
　　【一直异性恋也不是个办法】
　　【这肌肉线条……姐姐，踩我！】
　　【脱光躺平.jpg】

　　【去酒吧玩的能是什么干净东西】
　　【出来捞的吧】

　　【嗯，该说不说。本人女，也觉得去酒吧的不是好女孩。】
　　回复【同意，经常去酒吧私生活很乱，不包括全部，占大数。毕竟喝那么醉，能控制自己行为的多吗？[微笑]】
　　【“我只去清吧”“就喝喝酒，做做游戏，组组局，最多亲亲嘴，累了最最多就近找个酒店睡觉休息，最最最多氛围到了犯个小错”有啥乱的？[狗头]】

　　【不同意，好女孩在哪都是好女孩。】
　　回复【好女孩不会出现在她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了也不会喜欢而出现第二次。】
　　回复【酒吧只是一种娱乐方式罢了。难道好女孩的定义就只能是洁身自好吗？你不能将男女关系等同于个人道德。反正我不认为喜欢去酒吧的女生就不是好女生，男生也一样。人不是片面的。】
　　回复【搞笑，一个人私生活混乱竟然是道德！真是头一次听说。】

　　【这是在哪儿？】
　　作者回复【xx路花样酒吧】

　　陈妙卿抿着唇，沉默看完，她将手机还回去：“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对方连连道。

　　她却没有太关注对方究竟什么反应，直接起身。
　　她打算回去了。

　　真是晦气。
　　到底是谁看谁的笑话，又是谁狩猎谁？

　　她瞬间又陷入了迷思。
　　──她是不是不应该去酒吧？是不是该换一种娱乐方式？
　　──是不是她太高傲了？只有自己看上别人的份，别人对她的一点点觊觎与打量都难以接受。

　　不，可爱的女孩子的花痴与好色她并不反感。
　　她反感的究竟是什么？

　　陈妙卿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重重关上。
　　她静坐半响，叹一口气。

　　人不会永远做对，最重要的是不后悔。
　　她不后悔。
　　这就行了。

　　此刻正是下班高峰，开车回家也要堵在半路上，不如先去填饱肚子。
　　她又从车上下来，沿着路边慢慢走起来。

　　都市里的晚风并没有多少凉意，但香意满满。一股浓重霸道的香味勾引陈妙卿走到一家小摊前。
　　是一家烤鸡店。
　　生意兴隆，人挤在摊前，只能看到摊主忙碌的身影。

　　摊主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白体恤，围着围裙，戴着口罩，身材极好。

　　陈妙卿挤上前去，瞧了瞧饮食卫生，符合标准。

　　今天我定要尝尝咸淡。

　　陈妙卿有钱有闲，硬生生等到最后。
　　终于轮到她了。
　　“来一个整只的。”
　　“不好意思啊姐，今天买完了。”小伙子低着头，声音干净清朗。

　　“啧。”她有些不高兴，“都卖完了？”
　　“真不好意思，您明天可以再来。”小伙子一边收拾一边热情地挽留顾客，“我家烤鸡可好吃了，外酥里嫩，好吃不贵。”

　　“我不住在附近，平常也不来这边，今晚吃不了，就再也吃不了了。”陈妙卿故意逗趣。
　　“啊？”小伙子抬头，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姐你住哪儿？我专门给您送过去。”

　　“你还有这种服务啊？”
　　“对啊，您可以加个好友，提前一天下单，标注地址时间电话号码，第二天给您送过去。从早上十点一直到下午四点都能送，配送费另算。”小伙子口齿伶俐，说着去下口罩。
　　一张俊秀的脸。

　　陈妙卿心动了：“行啊，在哪儿呢？我扫一个。”
　　“这个。”小伙子掏出一个微信牌。

　　“老板贵姓？”
　　“哦哦，我姓姚，姚光和。”
　　“和光同尘的光和？”
　　“对。”

　　陈妙卿备注：烤鸡姚光和老板。

　　“好，那我现在就预定一个。”陈妙卿按照要求码好字发送，举着手机抬了抬，眼睛弯弯，笑容轻松明媚，“可别送错了。”
　　“不会的不会的。”姚光和连连摇头，手上的活都忘记干了，举在半空中，只顾着看人、说话。

　　陈妙卿看其极顺眼，乐得和他多谈谈话：“老板年轻啊，是附近大学生吗？”
　　“不是。”他摇摇头，“出社会好几年了。”
　　“哦。”陈妙卿四处张望一下，“你经常在这边摆摊吗？”
　　“是啊，这边老顾客多。”姚光和移开目光，重新收拾起来。

　　“那你知道还有哪家比较好吃吗？推荐一下。”
　　姚光和闻言犹豫一下，指了指左边：“前面那家粉蒸肉很好吃。”
　　“哦，好。谢谢你啊。”
　　“不用谢。”

　　陈妙卿走了。

　　姚光和放缓动作，抬眼远远地望。
　　打扮精致的女人在嘈杂的街道上，像是天然加了滤镜，一眼就能看见。

　　那一身衣服很贵吧，他想，是他买不起的东西。

　　他吐出一口气，继续收拾，将其抛之脑后。

作者有话说

　　请读者自行排雷，不喜点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