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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流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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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玄黄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实在太重,又也许是他从来没有忘记失去宴枕舟的那个冬天。
江既白的意识一点点沉入了冰窖,他咳出一口鲜血,向后倒去。
“又被我......搞砸了......”他模模糊糊地想。
一定还有自己没注意到的细节,还留存有记忆的他一定会对玄黄设置足够的防御。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所有的一切发生的都如此迅速,就好像,从一开始就踏入了别人的陷阱一样。
外在的感触逐渐消失,留下一点微弱的思绪复盘着这一切。
他为什么会那么快踏入那层结界?
因为要追杀章鱼,要救齐深......
可是齐深为什么会被抓,他一个戚漠的弟子,和自己并不熟悉,真的会下意识把自己推到一边去吗?自己堂堂一介长老,总不至于连这么点邪物都处理不了。
难道......江既白想起了自己余光扫过的那张脸,齐深眼底似有若有若无的暗红。
他在哪里见过这种色彩。
记不起来了......
太冷了,冷得江既白的牙齿上下打着颤,他隐约明白这是由于失血过多,自己又还泡在水里。
可是他试着活动四肢,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沉,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江既白以为自己能再分析些接下来面对玄黄的方针来,可他集中的精力,却只能茫然而又悲哀地想:“当初他受了重伤,躺在雪地里,也是这种感觉吗?”
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有谁一把托起了他的脑袋,灌进了一口辛辣的液体。
“咳咳咳——”江既白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好像有一股热气直冲他的头顶,让他顺势张开眼来来。
人声交谈的声音,鸟鸣的声音,小溪向下流淌的声音......那些动态的,凝固的色块融化开了,耳边薄膜被骤然打破,他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真实又陌生。
他正躺在自己的木床上,身边坐满了人,天花板的颜色是典雅的棕,窗外的天空是晴朗的蓝。
木青把碗搁到木桌上,长舒了一口气:“醒来就好办了,剩下的人先出去,我和戚漠单独和他谈谈。”
身后几位大弟子依言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出去,临走前对江既白留下了似有着同情的一瞥,让他不禁心生迷惑。
“你也出去。”木青一转头,语气柔和了一些,她看着站立如同雕塑的楚念,嘱咐道:“药已经熬好了,你也不用再守着了,好好回去休息吧。”
楚念的头发少有的杂乱纠缠在一起,他沉默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江既白一眼,点了点头。
那一眼中似乎蕴含了很多东西,也许是担忧后的欣慰,也许有愧疚。
但江既白如今的心思不在楚念身上,他清了清嗓子,嘶哑着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是楚念把你们带了回来,齐深睡了一天就醒了,不用担心,倒是你,秘境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了他们带回来的样本,这次的邪物确实很强,但应当很难将你伤成这样。”木青不在弟子面前的时候就像个利落的大姐姐,她又擦了擦江既白额头的冷汗,温和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而身后的戚漠语气就没有那么好了,他双手交握,前倾了身子,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你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喊着两个人的名字,起了一身冷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别想着再敷衍我们。”
江既白:“......”希望他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可是玄黄的命运涉及到了天道,不可向凡尘众人泄露太多,哪怕是戚漠木青这样无限接近最高境界的修士。
而江既白还没思虑好怎么解释,就先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宴枕舟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江既白勉强撑起身子向外望了一眼,心里还在希冀着那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紧接着,戚漠和木青的神情变得微妙而古怪起来。
木青轻咳了一声,把江既白的脑袋放回了床上,她给戚漠递了一个眼神,身子后仰了一些。
而戚漠提着椅子就瞬移了过来,他凑近了江既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些传闻难道是真的?”
“什么?”
“我先说好啊,无论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但是千万擦亮双眼,不要被外面的老东西骗了,你不到百岁就入了仙境,已经很优秀了——”木青看着江既白还红着的眼尾,忍不住插话道。
“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和别人打架打输了才变成这样,又不是被骗感情!”一口气说完这么多了,江既白感觉喉咙松快了不少,不由得拍了拍胸腔为自己顺气。
但在木青的眼里,就是自家师弟正柔弱无力地躺在床上,眼尾殷红,眼底蓄着泪光,脸色苍白如纸,眉宇间尽是忧伤。
曾经和自己高谈阔论的少年英才,如今就连说这么几句话都要艰难地捂着自己的心口!
“他居然还敢打你?!”戚漠冷笑了起来,他掖好了江既白的被角,恶狠狠道:“你昏迷这么久根本就不是因为伤势过重!你的伤在回来的路上就被楚念治好了,他渡给你了几年寿元,让你性命无虞,但是你仍然不醒,师姐说你是因为忧思过度,心中瘀血才醒不来的!”
“停停停!”江既白心说我怎么可能忧思过度,自己分明心宽四海,而面前两人很明显误解了什么。
“我确实是同一个神秘之人打了一架,又急着剿灭邪物,所以受了些伤,但除此之外,没遭遇什么特别的,你们到底听说了什么?”
戚漠瞅着他的神色,狐疑地问道:“你不是被宴枕舟打伤的?”
“当然不是,若没有他,我可能都回不来了。”
“你不是为情所困随后自/残?”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被夺舍了。”
“那你和宴枕舟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喜欢他?!”
江既白剧烈咳嗽起来,他猛击身下的被单,气势却陡然弱了下去:“他不是我的徒弟吗,我们两个怎么可能?”
木青眉毛倒竖,一脸不赞成地回呛道:“徒弟怎么了?你多大年纪这么迂腐,师尊和徒弟在一起又不是个例!”
“这不是重点。”戚漠的声音冷了下去:“传言说你心悦宴枕舟,对他多有照拂,但他却想杀你。在秘境之中你被拒绝之后心如死灰,和他打了一架,因此重伤,而他抢了你的本命剑后离开了。”
江既白险些当场昏过去。
这都是哪些人造出的离谱谣言!!!!
“简直无稽之谈,都是那些人信口雌黄,我看是他们的任务太轻松了!”还没能反驳别的内容,一想到宴枕舟如今凶多吉少,江既白就觉得心好似刀割般的疼,他沉下了嗓音。
“这就是问题所在,既白,这是我那徒弟齐深信誓旦旦地告诉我的,我已经封锁了传闻,但一同前去的大弟子已经有不少信以为真。齐深,他向来老实,我又对他用过天刑阵,他没有说谎。”
戚漠看到江既白骤然难过的神情,心里暗道一声不好,他沉思片刻,问道:“也许你们中了某种幻术?既白,此次你在秘境中重伤的消息我们没能及时瞒住,苍梧宗必须要给天下门派一个说法。”
可是江既白不能说。
有关玄黄的事,他在直觉上知道不能透露,否则会给苍梧宗带来更大的祸事。
江既白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接下来要编的故事实在离谱,于是低垂了眼眸,道:“师兄,可以陪我去后山走走吗,我想想怎么解释。”
木青的眼神骤然变得惊悚,她看了看戚漠,又看了看江既白,又转回头去盯着戚漠。
不等江既白出言,木青就站起了身:“我去看看你的药熬的怎么样了,你们慢慢聊。”她冲着戚漠眨了眨眼睛,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留下戚漠一脸古怪地问道:“她又发什么疯?”
但是没人回答他,他也只好摸了摸毛糙的头发,上前扶住江既白的胳膊。
江既白揉了揉太阳穴,被戚漠搀扶着下了床,他顺着石阶向下走去,缓缓说道:“这件事说来惭愧,我年少时在山外招惹过一朵烂桃花,没想到他一直跟踪我进了秘境,试图将我掳走。”
“世间竟还有此等智力低下之人。”戚漠皱着眉点评道。
“这秘境有些古怪,邪物的能力都很强,他又早就设好了陷阱,用弟子们的性命威胁我。”江既白叹了口气:“最后宴枕舟为了保护我,心脏被他穿透了,而我的本命剑也被抢走,又受了他一掌,所以在剿灭那一批邪物之后晕倒了。”
“此人简直欺人太甚,他是哪里人,我们去给你出气——”
“师兄。”
戚漠一愣,江既白很少这么喊他的名字,平常清冷的声音少有的柔软起来,带着冬雨夹杂着雪花的难过。
“秘境的环境我等会儿会罗列出来交给你,下次探索秘境我会更加谨慎,但是关于这件事,我很心痛,请给我一些时间。”
江既白以为自己可以面无表情地说出来,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连宴枕舟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他将头撇到了一边,用尽全力让眼泪不要落下。
戚漠愣怔地看着小师弟前所未有的表情,胃里翻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情绪,就好像自己还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既白,你果然喜欢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出乎意料的,这句话带着苦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