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雨水 ...
-
23年的冬是谢闻意觉得他在川城这么多年的时间,冬季最冷的一年。
当寒风豪无顾及地吹在他脸上时,他才知道凝结的泪珠在脸上是疼的。
没有一片雪花飘落,为什么却觉得在下雪。
阴郁的天气,黑色的小轿车在高架桥上飞速形势,透过窗户缝隙,谢闻意看见暗淡的天色。
他的所有通讯设备早在前几天的夜里被砸烂,手机卡从窗户前被丢去楼下,不知去向。
谢闻意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还那么弱小。
如同当年保护不了妈妈的他。
只能看着倒下的房梁砸到妈妈背后的他。
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高速收费站上川城两个大字离他远去。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新年。
陈生说,他知道在哪里放烟花不会被城管追,他们可以在晚上十一点悄悄跑出来,尹建会开电瓶车来接他们。
其实谢闻意听尹建提起过,陈生他们去年被城管追了大概七条街。
飞机启动的轰鸣声让他头晕,幸好这只是暂时的。
气流稳定后,谢闻意的脑子才清醒一点。
云不是他们在地上看得那么白,至少现在不是。那是一种近灰的颜色,好像要下雨。
陈生总说天上的云好白,他想吃棉花糖。
然后他们就在路边卖棉花糖的老爷爷那里得到一个巨大的兔子样子的棉花糖。
这段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与陈生的所有回忆是他唯一的行囊。
海洋将他们隔离,也不止是海洋。
有一道鸿沟横跨在他们之间,他第一次对这种不可名状之物感到恐惧。
谢闻意知道,他的父亲原先也不是这样独裁绝对。
这一切,都毁在一场火里。
是他固执地认为母亲的意外源自于他的放纵。
如果他没有同意自己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孩子为了艺术去到那个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如果他当时言辞拒绝母亲,如果母亲早一点听父亲的带他回到家乡生活……
那么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一场大火烧尽了一个家庭。
谢闻意从十二岁之后,人生轨迹被制定完成。
他必须遵从父亲为他安排的一切。
这其中当然不包括喜欢上一个男人。
这样病态的控制,在母亲给他的打击下,谢闻意选择无条件接受,直到遇见陈生。
那个男孩的每个举动都能牵引他的目光,那是他早已远去的自由。
在某个瞬间。
可能是陈生递给他一瓶冰饮料的时候,又可能是陈生带着他把书包丢出墙逃课的时候,再可能是陈生等他上学放学的每个早晚……
每一幕都是陈生,每一幕都有陈生。
陈生的生,是新生的生。
他甘愿沦陷在这个漩涡,不自救,任凭坠落。
陈生教会他关于阳光,关于夏天,关于爱。
可是他却远去,将陈生一人留在熟悉的大榕树下独自等候。
异国他乡的生活说不上好过,也不难过。
谢闻意上学路上常会碰见一些国外的小孩,卷卷的毛发很像陈生。
他注视每一个人的眼睛,找不到那双相似的棕色瞳孔,左眼角下的泪痣如此独特,是一颗长久地停留在陈生脸上的一滴泪。
美国的冬天其实很冷,但谢闻意倒不觉得有川城冷。
路边有卖冰淇淋的小店,谢闻意路过就会去买一个,再坐在路灯下的长椅自己吃完。
一周七天,每天都要是不同的味道。
陈生喜欢在冬天吃一些冰食。
好像许多陈生的习惯,都传染在了他身上。
每次做这些,他都觉得陈生还在他身边。
他常问自己,陈生说的缘分是不是也会尽。
那他们是不是算缘分已尽。
谢闻意的通讯管控在一年后被接触。
但他依旧不能回国,他需要在美国完成他的学业。
再四年之后的一个寻常清晨,空中下起密密麻麻的小雨,谢闻意从学校出来。
他在美国读过高三,目前在斯坦福大学读研究生。
雨不大,他也没有带伞。
回到租赁的公寓后他接到父亲的电话,要他立刻去波士顿一趟。
他的母亲就在那里的一所医院就医,谢闻意订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前往。
飞机上他向教授递交了今天下午课程的请假邮件。
前几天他收到父亲回国的消息,所有今天是他第一时间去看望在医院疗养的母亲。
飞机落地的感觉依然让他不好受,谢闻意出机场后打了计程车直往医院。
门后有熟悉的声音在说话。
谢闻意恍惚了。
这个声音,无数次在他耳边尖叫。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如此轻柔地说话,仿佛还是在原野上。
夜里那么轻,那么静,只有母亲唱歌哄他睡觉的声音。
穿过旷野的风引起草地的悄语,河水蜿蜒流淌,掠过石上。
谢闻意推开门,宁瑜璟和护士说话的声音霎时顿住。
昨天只有她肩高的少年一下子长得这么大了。
宁瑜璟一双眸子清明,含着眼泪,愣愣地看着门口的谢闻意。
没有之前的狂躁,只是一个母亲在注视许久不见的孩子。
“妈妈好像做了,很多错事。”
谢闻意听见床上的女人这样说,他本想点头。
最终还是无动于衷。
良久,直到床边的护士开口提醒,对视的两人才回神。
“……妈妈?”谢闻意喊。
宁瑜璟失声痛哭。
谢闻意还在门口,波士顿初春的凉意还没散退。
他可以把头发留长了,谢闻意想。
同一时间的川城,陈生划下一页日历。
雨水过去了。
春天真的到了。
他的五年,怎么转瞬即过。
宁瑜璟还需要留院观察,谢闻意的父亲也还在国内无法立刻过来,谢闻意因为学业在当天晚上返回加州旧金山。
计程车在离公寓还有几十米的地方被叫停。
谢闻意下车徒步走在街上。
忽地来了一阵风。
不冷也不烈。
谢闻意展开双臂接住了那阵风。
就像陈生在他身边。
这或许是陈生从远方传来的拥抱与思念。
抬眼的万家灯火,谢闻意只想到十七岁家里,对面窗口的微光。
还有一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少年给他发消息,说要早睡。
谢闻意的八年,如此简单。
没有波澜,没有起伏。
身上的陈年旧伤早就被生出的新肉覆盖,除去小臂上那道太深的划痕。
谢闻意的背影被路灯拉得很长,他想见一个人,一个好久不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