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攻之道》陪你成灰

10、第 10 章

　　慕容翰骑在马上，对着面前黑漆漆的城门发愣，神情呆滞到连路过的慕容皝都忍不住驻足停留：
　　“傻了？”

　　“没有，”慕容翰摇头：“我在想一个问题。”
　　“哦。”慕容皝一甩马鞭：“将军慢慢想。”

　　“等等！”慕容翰赶紧跟上，桃花眼中重新流露出精光点点：“殿下知不知道，假如一个无情无义，心狠手辣的人，突然之间善心大发，用最好的药为曾经伤害过的人治疗，这会是因为什么？”
　　闻言，慕容皝饶有兴致地看过来。

　　“无情无义、心狠手辣？”薄唇勾起，神色倒冷淡得紧：“看来我在将军心中的形象不是很好。”
　　“没关系。”慕容翰大义凛然地摇头：“我的为攻之道绝不允许我嫌弃殿下。”
　　于是慕容皝嘴角抽动，懒得理他，长腿一夹马肚，战马霎时前奔几步，将其甩至身后。
　　“……”

　　气跑了慕容皝，慕容翰继续想这个问题。
　　反正水吉无恙，何必纠结他是用了什么药才好起来的。可慕容翰最近太闲了，找不到事情可做。没办法，休假的日子就是如此无聊。
　　想着想着，视线总不自觉落向不远处的浅金身影。

　　寒风凛冽，阴云压城。
　　鞍鞯之上，腰身劲窄，在厚衣包裹下仍勾勒出清晰利落的轮廓。马镫上的双腿线条笔直流畅，踩踏时上身绷紧，像一块一丝不苟的冷峻玉雕。
　　他失神片刻，也挥鞭跟了上去。

　　慕容皝周围尽是一些汉臣，七嘴八舌在聊某文人写的某诗赋。
　　他对这些也算略有心得，听了两句，插了点话，视线还是久久停留在慕容皝冷若冰霜的脸颊上。
　　他有些郁闷，突然发觉这位殿下长得比自己那十六七八个精心挑选的相好都要好看。金发金眼白皮肤，与自己模样像个六七分，跟他在一起，才能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

　　半个时辰后。
　　慕容皝冷不丁蹦出一句鲜卑语：
　　“再看，我脚踩的就不是马镫了。”

　　当然，周遭全是汉人，加之他说这句话时瞳中仍带有面对他人时的疏离笑意，故在场无人想得到他在说什么。

　　慕容翰挑眉，不知为何只觉内心十分受用，尤其是在无人知道他们交流内容的情形下。
　　郁闷和疑惑逐渐被不知死活的兴奋取代，他同样用鲜卑语、兴致勃勃回道：
　　——“那就晚上见，我的殿下。”

　　慕容皝冷笑不语。这时有人快马上前与他咬耳朵交谈几句，来者面色铁青，他唇角上翘的弧度反倒更大，与周围汉臣拜别后，便调转马头，逆风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慕容翰依旧呆立，直到目送其身影消失。

　　*
　　城郊外某处军帐。
　　“咱们明天起兵的话，万一要打持久战，盐铁是够用的吧？”
　　“当然，且不说宇文大人亲口承诺‘兵马粮草要多少给多少，之前慕容翰可没少让封释大出血、结果回来一个子都没给单于，这回咱们把他那些也全给顺了。”为首的乙那楼信誓旦旦。
　　“可这毕竟是谋反，万一失败……”有人目光躲闪。
　　“妈的！”乙那楼怒气冲冲拍案：“都走到这节骨眼了你说失败？！早干嘛去了？此事只许胜不许败！单于带兵出城打猎，就是给咱们和宇文大人的天赐良机！”
　　他这一骂，其他几个本来还在犹豫的将领立马低下头去，室内便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
　　僵持之际，一士卒狂奔入内，着急忙慌如大白天撞鬼，还在帐中摔了一跤：“不好了！出大事了！皝殿下来了！现在就在营门口！”

　　此话一出，帐中众人皆面色发白，冷汗直坠。
　　慕容皝不是陪单于出城打猎了？怎么会此时出现在门口？！
　　副手乌铁反手抽出佩刀：“他带了多少兵马，为何不早些侦查了回来禀告！”
　　士卒趴在地上：“冤枉啊大人，皝殿下是一个人来的，实在不起眼，小的们就……”

　　“一个人？”
　　乙那楼一愣，开始思考起其他可能性。
　　慕容皝不受宠，至少不如慕容仁讨单于喜欢，这件事慕容部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那他会不会因此怀恨在心呢？
　　此番又是没带侍卫亲兵，独自前来，或许是……
　　投诚。

　　脑中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那一边，慕容皝已经掀帘入内，外头昏黄光影在他眼底碎成寒星两簇。
　　“不知殿下大驾，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乙那楼第一个走上来行礼，同时急忙打量起慕容皝的表情。

　　后者没带刀剑，唯一可以称为武器的就是手中的一条马鞭。
　　他刚从外面进来，发梢衣角上还盛着凛冽寒意。靠近时，能闻到身上淡淡的檀香，想来是时常虔诚礼佛，不自觉沾上些许。

　　他们一群老大粗，跟这位矜贵的殿下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然而，当看见慕容皝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后，所有人都默契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皝殿下也对单于不满许久，想要取而代之了。
　　打着慕容皝的招牌，明天的事只会更加顺利。

　　不过……奇怪的是——
　　他是怎么知道他们准备造反的？
　　是谁泄露了风声？？？
　　刚刚放下的心随着这个问题，又“唰”的一下提起来。

　　下一刻，慕容皝饶有兴致看向乙那楼，脸上笑意更甚：
　　“宇文部许你事成后裂土封王，那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身边这位——”浅金的视线漫不经心落到乌铁身上 “才是宇文大人真正的女婿？”
　　“？！！”

　　此话一出，几人连否认的功夫都省了，目光齐刷刷聚焦乌铁，惊疑不定。
　　他们与乌铁共同谋划日久，居然从未听他提过此事！
　　脸色最差的就是领头的乙那楼，乌铁给他当副手当了那么长时间，居然在这件事上一直瞒着自己吗？！

　　乌铁立马慌神：“不是……皝殿下您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懂啊……小人从不知什么宇文大人……”
　　慕容皝轻嗤，置若罔闻，扫视过其他将领：
　　“至于你们……单于离城前已知有人心怀不轨。他让我转告：首恶必诛，胁从不问。”

　　“什么？！”
　　“这，这……”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单于竟已经知情。当然，也怀疑过是否是慕容皝在信口开河，可对方不容置喙的口吻同举手投足间不自觉散发出的威仪格外摄人心魄，竟让人本能地想要跪地遵从。

　　他指尖轻叩马鞭，声响不重，却让满帐将领的粗重呼吸都戛然而止。
　　无形中如有一柄出鞘利剑，正凉凉抵在每个人的喉间。
　　只要反水杀死首恶，不仅无罪，还能升官发财，傻子都知道要怎么做。

　　营帐内，乙那楼脸色惨白，试图拔刀相向，双腿双手却如灌了铅般，动弹不得。
　　乌铁同样惊怒交加、同样想杀慕容皝灭口，也同样僵在原地，任冷汗扑簌簌落下。

　　至于其他眼神躲闪的将领，皆被那浅金的眸光一一碾过。
　　慕容皝声音陡然降至冰点：“我数三声，三声之后，还在此二人身边者，视为同党、”唇角扬起的弧度倒异常漂亮——
　　“阖族尽没。”

　　……
　　另一边。
　　天光撕开阴云一线，马蹄飒踏而过，大棘城外的猎场旌旗蔽日、飞箭如雨。戎装的单于与慕容翰一前一后，策马飞驰，目之所及是一头冒着严寒外出觅食的半大黄罴。
　　逃命期间，黄罴被流矢射中，吃痛仰天咆哮，转头向二人扑来。

　　飞鸟惊散，单于郎笑一声，反手抽出长箭。
　　长箭箭身漆黑，白日下逆光氤氲出朦胧光雾。尾部箭羽明黄，末端鎏金夺目，龙飞凤舞刻有一个“廆”字。

　　急驰中一箭射出，当即钉入畜生左眼。力度之大，空气中似有噼啪爆裂之声。
　　“单于好箭法！”慕容翰看准时机跟上一记马屁，带着亲卫们开始收尾工作。
　　“……”

　　“前些天我收到封太守的信，”回去路上，单于随口闲聊：“他信中对你多有夸赞，说你当世俊杰，龙章凤姿，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哪里哪里，”慕容翰立马乐了，心想这封太守也挺会拍马屁，知道拿人手软：“还不是单于大人英明，三令五申强调不可殃及无辜百姓、不可强占晋庭寸土，战场之上，翰只是奉命行事。”

　　“嗯。”单于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拍了拍他肩膀。这时有人快马加鞭将一封信函送到。
　　单于拆开信件，看了两眼，表情与之前分毫无差。

　　再与慕容翰讲话时，语气带着托付意味：“等时机合适，你带我那几个儿子也上战场见见世面。当然，还得去地方上熟悉政务。你在辽东多年，根基深厚，过几年我想……
　　直到这时，单于大人神色才浮现出一丝微妙的不满：
　　“让小仁去接手，到时你要好好帮他。”

　　“……” 慕容翰顿感不妙。辽东是扼制高句丽南侵的要地，自己苦心经营良久，兵精粮足，怎么突然之间说换慕容仁接手……想暗示什么？
　　还有慕容皝。虽然慕容皝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论资排辈，辽东这等好地方，不应该首先派嫡长子过去吗？
　　百千心思脑中电转，脸上笑容诚挚无比，他立刻郎声：“没问题，单于大人放心！翰必竭尽全力，倾囊相授，好好辅佐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