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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小小庙宇,抽支签,算凶吉。
      燕王陛下大驾光临,小小寺庙自然蓬荜生辉。悲悯的佛祖面前,站满一排排的带刀侍卫。铁甲寒光,冷冽肃杀。

      一代高僧支遁终于在北方出现,名气大,脾气更大,慕容皝几次派人去请,都吃了闭门羹。饶是如此,他也不恼,反而放下堆积如山的政务军情,亲自前往拜访。
      此地已脱离辽东范围,离赵国前线非常近,一旦被石虎得知,定派死士前来截杀。可想而知,这一卦的内容,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

      高僧就是高僧,一上来就相当不怕死地指出:“陛下,你心不诚。”
      “哦?”慕容皝挑眉:“那什么叫诚?”
      “心无旁骛,从一而终。”

      “你的意思,孤对他内心充满算计?”金眸微眯,冷笑。面对区区一手无寸铁的僧人,慕容皝连掩饰自己不悦的必要都没有。
      “陛下是明白人。”这高僧胆子忒大。

      “原来孤的一片真心,在佛祖面前反倒成了算计。”一副顿悟的样子,但顿悟了什么,不知道:“那么,孤此番寻人,是吉是凶?”
      支遁手一点案:“凶、大凶。”

      “无妨。”慕容皝居然由冷笑转为微笑,成竹在胸:“孤定会寻到他。”
      “陛下既已有答案,何苦大费周章,来贫道这里求签问卦?”
      “孤只想看看,这回佛会不会站在孤一边。不站,无所谓,”撑案起身,嘴角弧度扬得更加漂亮,“孤自会让佛知道,下一次该站谁。”
      那个人必须找回来,无论伤亡不计代价。大凶之兆又如何?他会用千万条人命,换他一命。

      好重的杀气,孽缘罪障无数!支遁闻言,忍不住轻轻倒吸一口凉气。明明身处安详温暖的佛寺,他却见到慕容皝站在尸山血海中拭剑,杀孽缠身、修罗附体。
      他刚才话没说完,慕容皝求问的那人,命中一劫又一劫,纵使九死一生度过眼下,将来……只怕伤得更惨。
      此时放手,不强行干预对方因果,才是真正的仁慈。

      支遁跟着站起来,说不清为什么,不自禁追出去:“陛下,逆天而行,到底……”
      “支大师,”阳光灿烂,慕容皝逆光而立,金发金眸耀眼非凡,潋滟风华:“挚爱与算计未必不能同时存在。爱的同时,当然要挖空心思算尽对方可以带给自己的好处。而孤——”超级自信地一偏头:“一定爱得最深、也算到极致!”

      一只信鸽,振翅而起,直冲与南罗隔河相望的、那座正建到一半的新城而去。

      *
      “说了多少次了,出城要路凭,要路凭,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说话啊!”
      紫蒙川城门口,守卫已口干舌燥,慕容翰仍笑得花枝乱颤:“我懂啊,这不是吗?”
      “死疯子!有多远滚多远!”守卫一把抓过他手里的鬼画符,狠狠往地上一丢。

      慕容翰哀嚎一声,以一个脸朝地的姿势跟着扑倒,抢救画符。
      守卫又踹了他一脚,后者相当配合,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身上、脸上,全是泥土,,脏得方圆几里的人都要捂鼻子走过。

      “他不是个疯子吗?边上的人开口,幸灾乐祸得不行:“正好,让其他城的人也见识一下慕容将军的风采。
      说罢,他也踹了趴在地上对画符出神的慕容翰:“喂!问你话!你出城想干嘛?”
      “我……”慕容翰转头的动作极为缓慢,缩了缩脖子,相当委屈:“这里的人都不给我饭吃,还打我……”
      原来如此。想到单于大人意图借慕容翰侮辱整个燕国,守卫坏笑地指了个方向:“往那边走,那边的人心善,肯定会可怜你的。”

      慕容翰闻言,大喜过望,当即从地上跳起来:“真的吗?往那边走真的能讨到饭,不用像在这里一样被人欺负?!”
      “当然。”那边是南罗到紫蒙川的必经之路,沿途会经过宇文部的第二大城。到时看他热闹的人数,比起紫蒙川,只会有增无减。
      去吧去吧,最好让宇文部的每一个人,都往这个该死的燕国人身上踩一脚、吐一口唾沫。

      “好!太好了!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好人!!”
      “哈哈哈哈哈……慕容将军客气,这可是我们该做的。”

      *
      日复一日,慕容皝打发徐琢参与建设的新城,城墙已经越来越高。现在徐琢看它,需要抬头、把头抬到最高,方尽收眼底。
      干完活,他又把头抬到最高,半张着嘴,站在地上仰望城墙顶部,思考慕容皝假如从这个高度失足坠楼,到底会不会摔死。

      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大祸先临头。一颗新鲜的、还在冒着热气的鸽子屎从天而降,好死不死落在他嘴上。
      徐琢暴跳如雷,急忙干呕,呕了半天吐出一堆酸水。该死的鸽子则停在不远处,脑袋左右摇晃着,似在挑衅。

      “妈的,你等着!老子今天非得吃到烤鸽子不可!”大喝一声,就朝鸽子扑去。鸽子神奇,竟然没跑,乖乖由他捏在手里。
      “欸?”
      鸽子有点眼熟,徐琢想起自己老子特别爱养鸽子。这莫不是自家鸽子跑出来,来寻自己了?
      世上鸽子千千万,自家老子的鸽子不一样,它们是认人的。
      不仅认识徐家人,还很莫名其妙地认识慕容翰那个外人。

      最落魄时旧友重逢,虽然旧友非人哉,但足够令徐琢热泪盈眶,瞬间忘记了刚才的吃屎之仇,怜爱地摸摸它的脑袋。
      “嗯??”

      鸽子脚上还有个信筒。他取出里面的纸条,上面冷冰冰只一句话话——
      “徐爱卿,你想干的事,孤准了。”

      ……
      河对岸,宇文部。
      慕容翰一路讨饭一路流浪,蓬头垢面,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过澡,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曾经霁月清风,英姿勃发的慕容将军,早就变成了一个臭气熏天的疯子。因为常年吃不上饭,他身形迅速消瘦下去,形销骨立。秋风削过,把他原本宽厚的双肩越削越薄。若是此刻披甲,会顷刻压断皮下脆弱的骨头。

      夜里,他蜷缩在街角无人处,默默捱着身上各处旧创传来的疼痛。
      天很冷,衣衫很薄。如果没有这些疼痛,慕容翰会悄无声息地睡着,悄无声息地冻死。多亏疼痛,幸好有疼痛。

      一只鸽子,奋力张开的翅膀,在寒风中扑腾,从他身边飞过。
      他低下头,把自己缩得更紧,闭目养神。

      肩膀一痛,飞过的鸽子又飞回,一脚踩在那自辞别段辽后从未好好治疗过的肩伤。
      慕容翰闷哼一声,转头和鸽子大眼瞪小眼。
      鸽子脚上有一个信筒,信筒里有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没署名的话——
      “瞎眼死王八你在对岸准备好,老子这就来找你,把你抓回来给老子当牛做马一辈子!!!”

      “这是……什么?”尽管四下无人,他脸上呆呆的样子依旧没变,把纸条横看竖看看了半晌,最后,莫名其妙地感叹一句:
      “好饿。”
      跟着,手中纸条成了白花花的大饼,被一口吞下。

      鸽子受惊,拍拍翅膀起飞。走前还不忘留下一粒鄙夷的鸽屎。

      很久之后,慕容翰依然坐在原地。
      没有变化过姿势,抱着膝盖,脑袋低垂,看上去是睡着了。

      嗯,睡着了——指表面上。
      徐琢居然给自己送信了。他在心里想。
      流浪这些年,也曾在街头巷尾听到有关徐琢的流言,说他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得罪慕容皝,慕容皝对他,就从排挤到革职再到流放。徐琢从功勋后代,落魄成如今这样,都是自己害的。
      可徐琢居然给自己送信了!

      他认识徐琢的字迹,熟悉徐琢的口吻。即使过去数载年岁,离别时间长到面容模糊,他依然认识。
      那厮化成灰他都认识!

      徐琢所在的地方,离南罗城仅一河之隔。是慕容皝亲自给安排的地方。
      那么,纸上的“对岸”,还能指哪?

      从紫蒙川到南罗城,一路的山川河流,关卡要道,尽在脑中。现在是发兵的最好时机:赵国还未反应过来,宇文部笃定他们不知地形不敢轻易率兵攻打,沿途防线松散,官兵贪腐横行,毫无战意。
      只有先解决辽东辽西所有的势力,没有后顾之忧,才能南下、才能和羯赵一决雌雄、才能染指中原,为燕王陛下献上他最想拥有的东西。
      天下。

      无论如何,慕容翰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活着回去。眼前形势虽一片大好,但稍有不慎,赵国和宇文部就会对大燕形成合围之势,最后的结果,不是他们死,就是燕亡。
      就算不为慕容皝,也要为慕容氏列祖列宗、为治下受大燕庇护的百姓,活着回去。

      几天后,南罗城。亥时将至。
      慕容翰加快脚步,向城门口走去。
      那里隐隐约约已有了一队人马。黑夜把城墙勾勒得像个会吃人的怪物,但慕容翰情愿被它吞得尸骨无存。
      自从多年前遇雪腾掉下山谷后,他的视力就变得很差,尤其是晚上,几乎不能视物。
      不过没关系,徐琢能认出来自己。

      走得相当近了,记忆中那阵难听得堪比乌鸦叫的嗓音依旧没有出现。当然,他理解,这里毕竟是南罗,还在宇文部的地盘,当然不能太高调。
      久别重逢,还有点紧张。心跳快若擂鼓。

      连对徐琢那个贱人都紧张,之后还要见慕容皝,那该紧张成什么样?自己现在这样子……要不先在徐琢那躲几天再见他?
      他在心里不屑地想:慕容元邕啊慕容元邕,那么多年剑影刀光九死一生都挺过来了,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你信奉的为攻之道去哪了?
      为攻者,自然要永远强大,永远无所不能,永远为受君斧钺加身不吭一声。无怨无悔、无恨无憾。

      想到这里,飘飘然的脚步一顿,瞳孔惊觉一缩——
      眼前人不是徐琢。
      是涉夜干。

      “慕容将军,别来无恙。”
      他一把拽过慕容翰的头发,把他甩在紧闭的城门上。后背猛地一撞,咚的一声,心肺俱裂,喉头腥甜。
      “听说你疯了,我怎么不信?”慕容翰还不了手,也没法还手,倒在地上,任其一脚踩在胸口。
      一口热血,百转千回,终于吐了出来。
      “跟我走一趟吧。”极度的不怀好意,杀意腾腾。

      死牢,顾名思义,关押得都是将死之人。进去第一下,闻到的是腐臭和潮湿,重刑后的呻/吟湿漉漉钻进耳朵里,而后,才是像生锈铁棍一样的血腥气,直往人喉管深处捅,不捅得呕出酸水来誓不罢休。
      “你是谁!抓我干什么?!!”死牢在地下,很黑,几乎没有光。慕容翰看不清路,摔了一跤,摔进一片血污中,头发瞬间糟污一片。

      白天入城前,想马上要见到昔日损友,还是收拾一下自己为妙。那么多年没见,最起码不要太狼狈。
      现在身上到处是黏糊糊的血浆,像嘲笑他之前做的那番尽是无用功。

      但慕容翰还是相当理直气壮,忍痛,中气十足朝涉夜干大叫:“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涉夜干站在一间牢房门口,手中匕首寒光闪闪:“新年将至,我特意来给慕容将军送份大礼。”
      “什么大……”

      那个“礼”字,他努力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牢房门开,他被涉夜干扯着,像垃圾一样踢了进去。猝不及防,跟里面的一个血人四目相对。

      “怎么样?”
      涉夜干的舌在耳边撕磨:
      “这个人,慕容将军你,认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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