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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琴骨 ...

  •   雨水敲打着音乐厅的玻璃穹顶,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弹奏一首无声的钢琴曲。林微雨站在后台,手指轻轻抚过那把陪伴她五年的小提琴,琴身上有几道细微的划痕,那是无数次演出留下的印记。
      "微雨,十五分钟后上场。"助理小声提醒。
      她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这把琴最近总是走音,E弦在排练时已经断过一次。她不是迷信的人,但今晚这场演奏会对她很重要——柏林爱乐乐团的首席指挥专程来听她的演奏,这可能是她进入国际顶级乐团的敲门砖。
      音乐响起,林微雨闭上眼睛,让巴赫的《恰空》从指尖流淌而出。琴弓与琴弦的每一次接触都像是一次小心翼翼的亲吻,音符如雨滴般坠落,又在她精湛的技巧下重新升腾。然而,就在进入最复杂的变奏部分时,A弦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断裂声。
      全场寂静。
      林微雨感到一阵眩晕,脸颊烧得发烫。她机械地鞠躬道歉,逃也似地离开了舞台。后台走廊的灯光惨白得刺眼,她靠在墙上,手中的琴像一块沉重的木头。
      "琴弦张力不均,面板太薄,承受不了你的力度。"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林微雨转身,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灯光阴影处,他的眼睛在昏暗中有种奇特的专注。
      "你是?"
      "程静风。"男人向前一步,灯光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小提琴制作师。马修介绍我来的,他说你可能需要一把新琴。"
      马修是指挥家的名字。林微雨这才注意到男人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箱子。
      "现在不是推销的时候。"她疲惫地说。
      "不是推销。"程静风打开琴盒,里面是一把琥珀色的小提琴,"试试看。"
      林微雨犹豫了一下,接过琴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她愣住了——这把琴的音色温暖而明亮,像冬日里突然照进的一束阳光。她不由自主地拉起了刚才中断的《恰空》,这一次,每个音符都完美得令人心颤。
      "这声音..."
      "云杉面板,枫木背板,但关键不是材料。"程静风的声音带着专业人士的笃定,"是制琴师对演奏者的理解。我听过了你所有的录音,你的力度、揉弦习惯、甚至呼吸节奏都考虑进去了。"
      林微雨抬头看他,发现这个男人注视琴的眼神,就像她注视音乐一样专注而炽热。
      "多少钱?"她问。
      程静风摇摇头:"不卖。这是借给你的,直到我为你做好专属的那把。"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的琴声..."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值得被完美地呈现。"
      三个月后,林微雨第一次来到程静风的工作室。推开那扇斑驳的木门,松木和油漆的气味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角落里堆放着各种形状的木料,工作台上散落着精细的工具。
      "来得正好。"程静风从里间走出来,手上沾着木屑,"刚处理好面板的弧度。"
      他引她到工作台前,那里躺着一块被刨得极薄的云杉木。程静风的手指轻轻抚过木纹,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皮肤。
      "这是你的琴的声音基础。"他解释道,"每一块木头都有自己的性格,这块云杉活泼但不过分,就像你的演奏风格。"
      林微雨好奇地凑近,闻到木头散发出的淡淡清香。不知为何,这个味道让她想起童年时父亲做木工的场景。
      "我能试试吗?"她指向墙边的一把半成品。
      程静风笑了:"当然,但它现在听起来可能像只生病的鸭子。"
      林微雨执起琴弓,果然发出几声刺耳的声响。程静风站在她身后,突然伸手调整她持琴的角度。
      "这样。"他的胸膛几乎贴着她的后背,手指轻轻托起她的手腕,"你的肩膀太紧张了。"
      那一刻,林微雨闻到他身上松香和咖啡混合的气息,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她的心跳突然加速,像是琴弦被突然拉紧。
      "我...我自己来。"她结结巴巴地说,脸颊发烫。
      程静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迅速退后一步,假装研究一块木料:"弧度还需要再调整一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微雨一有空就往工作室跑。她喜欢看程静风工作的样子——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线,全神贯注地雕刻琴头的漩涡。有时他会让她试拉某个部件,然后根据她的反馈做微调。
      "这把琴会比我更了解你。"有天傍晚,程静风半开玩笑地说。夕阳透过窗户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笑意。
      林微雨正想回应,突然注意到他右手无名指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你受伤了!"她抓住他的手。
      "小伤。"程静风想抽回手,但她已经翻出随身带的创可贴,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掌心有长期使用工具留下的茧。
      "制琴师的手很重要。"她轻声说,不知为何没有立即松开。
      程静风凝视着她,工作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就在气氛变得微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
      "木料供应商。"他看了眼屏幕,略显尴尬地退后一步,"我得接这个。"
      林微雨点点头,心里却涌起一丝莫名的失落。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因为音乐以外的事情心跳加速了。
      琴完成的那个下午下着小雨。程静风郑重地将它交给林微雨,琴身在灯光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
      "试试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显然为赶制这把琴熬了不少夜。
      林微雨深吸一口气,拉起圣桑的《引子与回旋随想曲》。琴声响起的那一刻,她几乎落泪——这把琴的音色比想象中还要完美,高音清澈如溪流,低音浑厚如大提琴,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她灵魂深处直接流淌出来的。
      "它...太美了。"演奏结束,她哽咽着说。
      程静风只是微笑:"它本来就是你的声音。"
      林微雨抬头看他,突然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她踮起脚尖,吻了他的脸颊。
      "谢谢你。"她小声说,然后迅速低头假装检查琴弦,不敢看他的反应。
      程静风愣住了,随后轻轻托起她的下巴:"不,应该这样谢。"
      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又带着松木和油漆的气息,坚实而温暖。林微雨闭上眼睛,听到雨声、心跳声和远处隐约的钟声交织在一起,比任何交响乐都美妙。
      那天之后,程静风的工作室成了林微雨的第二个家。她巡演时,他会熬夜等她报平安的电话;她在城里时,常常带着外卖去工作室,一边看他工作一边分享演出中的趣事。程静风教她分辨不同木材的音质特点,她则为他演奏新学的曲目。
      "你知道吗?"有天夜里,林微雨躺在他工作室的小沙发上,头枕着他的腿,"我以前觉得音乐就是我的全部。"
      程静风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现在呢?"
      "现在..."她仰头看他被台灯勾勒出的轮廓,"现在我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程静风俯身吻她的额头:"你的音乐会让更多人感受到爱,这才是它真正的意义。"
      一年后的春天,林微雨获得了柏林爱乐乐团的邀请。庆祝的那晚,程静风送给她一把新的小提琴,琴身内侧刻着两个汉字:微雨。
      "结婚礼物。"他轻声说,"等你在柏林稳定下来,我就过去找你。我们可以开个小工作室,你教琴,我做琴。"
      林微雨笑着点头,却没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影。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在林微雨出发去柏林前两周,程静风开始频繁地手抖。起初他以为是疲劳,直到有天早晨,他发现自己无法握住刻刀。
      医生的诊断冰冷而残酷: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目前无有效治疗方法,预计生存期一年到三年。
      "有什么症状是我需要注意的吗?"程静风平静地问,仿佛在讨论一块木料的瑕疵。
      "平衡障碍、吞咽困难、最后是呼吸肌麻痹。"医生推了推眼镜,"建议尽快告知家人,安排..."
      "我没有家人。"程静风打断他,"只有一个未婚妻,她下周要去柏林爱乐乐团。"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你打算告诉她吗?"
      程静风望向窗外,阳光正好,梧桐树的新叶在风中轻轻摇曳。他想起了林微雨演奏时闪闪发光的眼睛,想起了她第一次试拉"微雨"时落下的眼泪。
      "不。"他最终说,"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接下来的日子,程静风装作一切如常。他拒绝了林微雨陪同看医生的提议,谎称只是腕管综合征。当她的手抚过他日渐消瘦的脸颊时,他笑着说是工作太忙。
      只有深夜,当林微雨熟睡后,他才会允许自己无声地流泪,或者艰难地练习即将失去的日常动作——握笔、系扣子、使用筷子。
      在林微雨出发前一周,程静风开始制作最后一把琴。他选择了一块有百年树龄的枫木,质地坚硬而纹理优美。每一个步骤都进行得异常艰难,手抖得厉害时,他不得不用绳子将工具绑在手腕上。
      "为什么又做新琴?"林微雨好奇地问,从背后抱住他。
      程静风强迫自己微笑:"给你的三十岁生日礼物。等你回来时就能完工了。"
      "那我得在柏林好好表现,争取早点回来。"她吻了吻他的耳垂,没有注意到他瞬间僵硬的脊背。
      离别的那天,程静风坚持送她到机场。过安检前,林微雨突然转身跑回来,紧紧抱住他。
      "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她小声说,"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程静风点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她健康快乐的样子。
      回到工作室,程静风继续与时间赛跑。他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有时一天只能工作半小时。但他坚持完成那把琴,在琴身内侧刻下一行小字:"我的生命将随你的琴声延续"。
      琴完工的那天,程静风已经无法站立。他请护工帮忙将琴包好,连同写满制作心得的笔记本一起寄往柏林,然后给自己姐姐打了电话。
      "是时候了。"他平静地说。
      当林微雨收到那包裹时,程静风已经住进了临终关怀医院。她立刻拨通他的电话,却被转接到一个陌生女人那里。
      "我是程静风的姐姐。"对方声音哽咽,"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飞机降落在暴雨中。林微雨冲进医院时,几乎认不出病床上的程静风——那个曾经挺拔如松的男人如今瘦得脱了形,只有眼睛还保留着初见时的神采。
      "你来了。"他微弱地说,试图抬手抚摸她的脸,却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
      林微雨握住他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瞒着我?"
      "你的梦想...比我重要。"程静风艰难地呼吸着,"那把琴...喜欢吗?"
      林微雨点头,泣不成声:"它太完美了,就像...就像你一样。"
      程静风露出微笑:"拉给我听...最后一次。"
      护士帮忙取来琴。林微雨擦干眼泪,拉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的那首《恰空》。琴声在病房中回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情而哀伤。程静风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的音乐厅后台,第一次见到这个将改变他一生的女孩。
      曲终时,他的呼吸已经变得极其微弱。林微雨放下琴,俯身贴近他的嘴唇,听到他最后的话语:
      "记住...我永远在...你的琴声里..."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音。窗外,雨停了,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那把新琴上,琴身的漆面泛着温暖的光泽,就像程静风第一次对她微笑时的样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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